一粒种子的旅行

　　一颗饱满的种子落在了地上，咕噜噜在斜坡上打了一个滚，遇到一片落下来的银杏树叶，终于停了下来。

　　“你好!”种子开心地向新朋友打招呼。

　　“嗯，你好!”银杏树叶有气无力地说，她想挥挥手，却悲伤地发现，手一点儿也举不起来。她羡慕地看了一眼种子。种子的生命刚刚开始，而她马上就要告别这个世界。

　　“这里好舒服。”种子躺在银杏树叶下准备美美地睡一觉。

　　一辆车轰隆隆碾过，差一点碾着种子，种子吓得赶紧闭了眼，车走过，他悄悄地睁眼一看，银杏树叶的头发凌乱一片。

　　“你赶紧走吧。”奄奄一息的银杏树叶说，“这里总是车来车往，赶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冬，等待明年春雨的召唤。”

　　种子告别了好心的银杏树叶，继续向前走。路上，遇到另外的种子，他们彼此对望一眼，发现长得一点也不像，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各自赶路。

　　也遇到另外的落叶，有一枚红得发紫的枫叶问他：“嘿，你那么忙碌，是去找你的妈妈吗?”

　　种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妈妈是谁?妈妈长什么样?他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生下来就是这么咕噜噜赶路来着，没有人告诉他来自哪里，也没有人告诉他要去哪里。

　　一天夜里，下雨了，秋雨很凉，种子很冷。他找到一片小小的棉絮，把自己包裹在里面。

　　抖抖瑟瑟睡着了，梦里，好像有东西拽着他跑。

　　他睁开眼睛一看，一只松鼠正在早晨的阳光下衔着他和那堆棉絮往树上爬。

　　“放我下来!”他喊。

　　松鼠正在储备过冬的粮食，她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把粮仓装满，根本没有时间去听种子的嚷嚷。

　　种子就这样和棉絮一起被塞到了一个小洞穴内，结结实实地卡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闷了两天，又有新成员加入，都被松鼠结结实实地卡在洞穴里，准备做松鼠冬天的干粮。

　　这粒种子就和镶嵌在洞穴里的其他食物——橡果、松子等等在洞穴中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等待着未卜的命运。

　　“你从哪里来?”

　　“我们怎么能出去呢?”

　　“被吃掉好可怕呀。”

　　……

　　互相看得无聊，他们之间也会说话，打发这寂静的等待。

　　种子心想：“难道我真的就只能这样被松鼠当做早饭?”他难过极了。

　　松鼠有时会来洞穴里休息，有时只是来巡视一番，她总是忙忙碌碌，拖着蓬松的大尾巴走来走去，把她在外面收集来的食物一个个分类放好，就像一个精于理财的银行家。

　　有一天，松鼠大丰收，她拖了一根长长的树枝进洞穴，树枝上细细密密地长着很多籽儿。种子以前没见过这种树枝，叫不上名字，只是听见有几粒籽儿嘤嘤地在哭泣。

　　洞穴里，越来越多的食物堆满了各个角落，松鼠嘴里叼着那根长长的树枝，拖着大尾巴为这个庞然大物寻找合适的落脚之地。她的尾巴扫来扫去，扫到了种子栖身的那堆棉絮。

　　棉絮正在睡觉，种子赶紧摇醒它，在它耳边说：“快点，趴在松鼠的尾巴上，这可是我们出去的机会。”

　　棉絮张开所有的毛孔，看准松鼠毛茸茸的尾巴，纵身一跃，黏在了松鼠的尾巴上。种子高兴得要欢呼起来，不过他知道这时必须安静，以免被松鼠发现重新塞回去。

　　松鼠终于为那根树枝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她擦擦汗，感觉有些饿了，随手抓起一粒松子填在嘴里。种子吓出一身冷汗，那粒松子是他的邻居啊，如果他和棉絮没有跳到松鼠的尾巴上，没准他已经进入了松鼠的胃。

　　那一晚，松鼠在洞穴里睡觉，棉絮和种子一直静静地趴在她尾巴上，一动也不动。

　　第二天一大早，勤劳的松鼠又出去劳动了，她在森林里跑着，根本没注意尾巴上掉了一片轻飘飘的棉絮。她根本不会注意到种子的失踪，在她的食物王国里，种子只是千万士兵之一。

　　种子和棉絮就这样逃离了松鼠的“虎口”。一起经历了患难，种子和棉絮成了好朋友。他们躲在一株半风干的树洞里，躲避着渐冷的深秋和森林里各种动物的牙齿。

　　“我们比松鼠幸运呀，不用到处找食物吃。”种子天性乐观，总是能找到开心的理由。

　　“喂，棉絮，别睡了，醒醒，给我讲讲你遇到我之前发生的故事吧。”

　　“棉絮，棉絮，你看天上那朵云，是不是你家亲戚?”

　　……

　　北风呼啸，冬天来了。他们准备待在这个树洞里过冬。

　　“棉絮，如果你不偷偷地从运棉车里溜出来，没准你已经是一片美丽的花布了。”种子听了无数遍棉絮的故事，以及棉絮的朋友们的故事，假想着棉絮的命运。

　　“其实，做一块花布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冬天待在冷风里。”种子说。

　　“也可能，你会成为一床棉被。”种子简直是个话痨。

　　棉絮像一块能消音的磁石，种子大多数的话都被他吞掉了，偶尔有一些会弹回去。棉絮心想，你哪里知道我的宏图大志呢?我才不要过那种整齐划一的生活呢——成为一条条线，然后成为一个整体中的一部分——我要的是——自由!

　　他像任何一个有着宏图大志的人一样，信奉沉默是金，并不多做什么解释，忍受着恶劣天气带来的考验。

　　种子天性中的快乐带给他许多温暖，他想象中自由的道路是枯燥的。

　　“棉絮，你说洞穴里的那粒橡果现在还活着吗?”

　　“棉絮，你看外面那只狼，他好像有两天没找到吃的啦……”

　　……

　　种子圆圆的脑壳里装了很多好奇。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荡在森林里，关于一粒种子的传说也开始在森林里飘荡。

　　每一棵树都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粒种子被宇航员带到太空中去了，这意味着那粒种子有可能去和太阳握握手，听月亮唱唱歌，还会成为某颗星星的贵宾，享受最高的礼遇。

　　埋在雪堆里睡觉的树叶们抖了抖身上的雪，彼此交头接耳，纷纷猜测，到底是哪粒种子如此幸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有这样的机遇?

　　整个森林沸腾了，蒸腾起的热浪把雪花都吓着了，两天没敢再来。

　　窝在树洞里的种子当然也听到了这个传说。那粒飞往太空的种子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他整整三天三夜没有说一句话。

　　森林里的种子都陷入了沉默。

　　但是棉絮相信，没有一粒种子的沉默能超越他的好朋友。

　　第四天，棉絮刚刚睁开眼，就听到种子和树干上卧着的一只麻雀在说话。

　　“你就带我去天空中转一圈嘛，就一圈。”

　　麻雀不理他。

　　“我就看一眼。”

　　麻雀不理他。

　　……

　　麻雀还是不理他。

　　自从关于那粒飞往太空的种子的故事在森林里传播后，麻雀每天听到无数粒种子向她求援。她也发过好心，衔过一粒蓖麻种子，想让他看看森林之外的世界。可是刚一跃起，就听到蓖麻种子哭哭啼啼要求放他下来，简直衰透了。

　　传说就是传说，森林里的种子就是种子，就不要再去做飞往天空的梦了。麻雀轻视地看了一眼苦苦哀求的那粒饱满的圆润的种子，拍拍翅膀飞走了。

　　“你想飞向天空?”棉絮问。

　　“当然。”

　　“你坐在这里也能看到，飞上去又是另外一回事。”棉絮也听说了蓖麻种子在空中哇哇大叫的故事，他的叫声吓退了绝大多数种子的天空飞行梦。

　　“不一样，那不一样。”种子说，“过了冬天，春雨来了，运气好的话，我找到一块土壤，长成我妈妈的样子，生好多小种子，运气不好的话，就会溃烂在这里，一辈子都待在森林里，最大的奇遇不过是粘在哪个动物身上，让他载着走来走去……我想看看森林之外的世界。”种子好像从来没有如此认真。

　　棉絮沉默着，他心里有了一个计划。只是这个计划有些冒险，他自己倒是愿意尝试，没什么损失，可是种子的风险会很大。棉絮仔细地给种子讲述他的计划……

　　“你愿意和我试试吗?”

　　“愿意，当然。”种子计算着自己小小身躯所能承受的摔打，可是怎么算得清?可是又怎么能拒绝这个诱人的机会?

　　等待风吹。

　　三天后，风来了，这风行吗?

　　试试吧。

　　种子紧紧地攀住棉絮的背，等待风吹起的那一刻。

　　风来了。棉絮动了动。种子闭着眼，颤抖着——他心里不再嘲笑蓖麻种子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来。

　　砰，啊，咔……

　　风没有想象中大，棉絮和种子没有想象中那么轻，他们甚至连树枝都没有攀上，就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棉絮像落叶一样落在雪里，种子滚了一下，有雪阻挡，落在了棉絮边上。

　　棉絮和种子在雪里躺了三天，种子才慢慢恢复。他吃力地爬向棉絮，美美地睡了一晚。

　　第四天，冬天第一缕阳光斜斜地穿进森林，种子睁开眼，对棉絮说：“我们还继续飞吧。”

　　继续等待风吹。

　　三天后，风来了，这风行吗?

　　摔了一次，他们有些经验了，摇摇头，继续等。

　　又过了三天，风又来了，明显比上次大。

　　试试吧。

　　棉絮张开翅膀，向树枝飞去，在棉絮的计划里，爬上树是计划中的第一步，然后他们会借助风力一截一截地往上爬……

　　可是，他们的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棉絮瞅准了树左边的那根枝丫，扑上去，扑上去，好!终于抱住了，可是风刮啊刮，刮啊刮，又把棉絮扔下来了。

　　难兄难弟在雪堆里躺了整整一个星期，这时，森林里的热点新闻已经从传奇种子转移到离奇岛上的一株食鸟树。

　　周围的树开始嘲笑他俩：“这下消停了吧!”

　　种子摔成了重伤，棉絮飘飘然曼妙的身材也受了点影响。

　　种子这次摔得距离棉絮有点远，爬了一天才回到他身边。

　　“还飞吗?”

　　“你说呢?不过冬天太漫长，不飞一下实在又没有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可做。”种子摸了摸头，还有一点点疼。

　　“好吧。”棉絮说，“躺在这里装白雪，也不是我的风格。”

　　整装待发，继续等风吹。

　　真冷啊，不刮风也冷。种子真想回到树洞里去，抬头看看蓝天又忍住。

　　等吧。

　　有风来了，一点儿大，再一点儿大，再一点儿大。还是不够大。必须等到足够大。

　　种子趴在棉絮的背上，等得快要睡着了。然后，他就觉得像是被谁冲天拔起。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棉絮的翅膀，不让自己滚落。

　　棉絮的计划全部泡汤了，在他周密的行动表里，从一根枝丫跳跃到另一根枝丫，再跳跃到其他枝丫，他观察了好久好久，在脑海中已经画出了完美的曲线路径图。

　　可是当风来时，所有的枝丫路线都消失了，他只需张开翅膀，顺着风的方向飞翔就足够了。

　　这股风太大太猛，以至于直接将他们吹出了森林，棉絮在空中像一只鸟儿，飘飘悠悠。耳畔有声音响起：“喂，你睁开眼睛看看呀。”是种子欢快的声音。

　　莽莽森林已经飞过，眼前一片皑皑雪原，天高地阔，风将乌云吹散，阳光撒了无数道金线，棉絮和种子仿佛感受到了空气温柔的抚摸。

　　有一只老鹰在空中悠闲地漫步。棉絮深吸一口气，对种子说：“抓紧我!”

　　棉絮侧着身子，悄悄飞在老鹰后面，看到老鹰的身体稍稍顿住，一个猛扑，扑到了老鹰的后背上。

　　“咦，好像后背有点痒哦!”老鹰奇怪地自言自语。

　　棉絮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和种子躺在老鹰宽阔的背上，几乎要放声高歌。

　　“嘿，你好，太阳!”种子冲太阳挥挥手。

　　“嘿，你好，大山!”种子冲大山挥挥手。

　　“嘿，你好，种子!”他在心里冲那粒坐在宇宙飞船里的种子挥挥手，“谢谢你!”

　　就这样，他们待在老鹰的背上，跟着他飞啊飞。棉絮很轻，老鹰几乎不曾察觉，风声很大，老鹰基本上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直到第三天，好奇的种子实在忍不住，跑到老鹰的耳朵里大声喊：“嘿，老鹰，你好!”老鹰才发现他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