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设计师乔治;
艾米以为乔治和她开玩笑;
乔治的寝室里全是汽车;
大脑的荧光屏
“我有个朋友在医院,去找她。”他经过一番思索,重新给汽车加油。
汽车明显改变了原来的预定路线,掉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他已经意识到,带我去医院看病有相当的难度,找熟人好一些。
我忍着腿疼躺在座椅上,我看不到车窗外,但我能感受到这汽车在行驶中非常平稳,像贴着地面飞的鹰。
“你的汽车真好。”我渴望聊天,想以此分散我对腿疼的注意力。
“谢谢。我设计的。”他说。
“你设计的?”我挺吃惊。说实话,自从我来到人间,除了歌唱家,最钦佩的就是汽车。我觉得,汽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人类渴望空间,而住宅总是有限的。汽车的诞生满足了人类对生存空间的需求。有了汽车,这座城市就都是你家了。汽车是住宅的延伸。
“我叫乔治,在一家汽车制造公司从事汽车设计。”他终于向我介绍他自己了。
我对他肃然起敬。
乔冶专注地驾驶汽车,从侧面看,他大概三十六七岁,一个标致的胖男子。
“开自己设计的汽车,感觉特棒吧?”我问他。
以汽车为话题,他的话明显多了些。但仍然简练。
“作家看自己写的名著。父亲代儿子上台领奖。”他说。话里透着得意。
汽车减速,上坡,转弯,停车。
“到了。”他解开安全带, “你先等会儿,我去找艾米。”
艾米是他的一个朋友,在这所医院当大夫。
乔治一走,我的腿疼得就厉害了。由此可见,有痛苦时,万万不可一人独处,孤独是痛苦的膨化剂,交往是痛苦的镇静剂。
车门打开了,乔治和一位穿白大褂的小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乔治,我可没时间陪你消遣,你看见我的房间里有病人。”小姐显然没看见我,她以为乔治是和她开玩笑。
“艾米,你仔细看。”乔治的手指为艾米的目光导向。
艾米看见了我。她显然挺兴奋。
“真有这么小的人?”艾米的脸几乎挨到我的脸,她的眼睛里透着友善和欣喜。
“她的腿受伤了,是我造成的,你快给她看看。”乔治催促艾米。
艾米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她的手心上,我忍着疼,跟着他们来到医院里。
这是我第一次进医院。医院是生命的始发站和终点站,也是生命的维修站。一进医院,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受,我感受到任何人都无法拒绝死亡,可几乎所有人都力图拒绝死亡。其实,在茫茫宇宙中,没有诞生的生命是最幸福的。睡眠不是生命休息的形式,生命真正得到休息的惟一形式就是死亡。医院是一个不让人休息的场所,它所做的事实质上是不择手段地延续人的痛苦。太平间里躺着的那些人才是医院人道主义精神的真正体现。
艾米将我和乔治带到她值班住的寝室,她不想引起别人对我的注意,她知道,人类的本性就是对不正常的事特感兴趣。而一旦大家对你感兴趣了,你就不能再为自己活着了。
艾米开始为我检查。
“初步诊断是骨折。也就是腿断了。”艾米说,“还得拍张片子确定一下。”
乔治用歉疚的目光看着我。
“段关系,我的一个朋友的腿也出过这样的事,很快就好了。”我对乔治说,“再说,责任也不在你,怪我动作太慢。”
“以后再设计车门时,一定要安个报警系统。”乔治说。
两个小时后,艾米为我的伤腿打好了石膏。我在两个月内无法下地走动。
当一件东西属于你时,你体会不到重要。当你失去它时,你才意识到它的重要。能造出航天飞机的人类无法走出这个误区。
我的腿完好无损时,我从未渴望过走路。当我的腿不能动时,我却极其渴望行走。能干时不想干,不能干了才想干。
“乔治,你带她回家休息,我定期去给她检查。她不能住院。”艾米对乔治说。
“谢谢你。”乔治接过艾米递给他的一个纸盒子,将我轻轻放在盒子里。
我跟着乔治回到他的寓所。
乔治显然是过着单身生活,他的房间的墙上贴了许多不同时代的汽车的图片,像是汽车博览会。
“如果你不反对,就在我家养伤,等伤好了,再去拜师学歌。”乔治对我说。
“谢谢,给你添麻烦了。”我庆幸自己碰上了善良的人。
我将我的感受告诉乔治。
他略加思索后,说:
“不错。不过,相识后,有的成为朋友,有的成为敌人。我就得罪过不少人。”
“像你这种人,如果得罪了谁,那是他的运气不好。”我说。
能设计出如此漂亮汽车的人,有如此非凡的创造力的人,如果他得罪了谁或谁得罪了他,不只能说明那人运气太差吗?
我看到乔治的瞳孔里显示出“幸遇知己”四个字。眼睛是大脑的荧光屏。知己能从朋友的荧光屏上读到对方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