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雷手

大象无形,大音稀声。

龙蛇混杂的江湖,

师出同门的两个武林泰斗,

在恩怨情仇中,

演绎武学的至真至纯,至刚至正。

“奔雷手”和拳王泰森的经历很像。少年时在岛城街头打拼厮混,后来皈依正途步入武林。“奔雷手”年轻时南征北战荡扫群雄,拿过无数个冠军,夺过若干条“金腰带”。年长之后又创办武校广收门徒悉心教学。

“奔雷手”生日在旧历八月十五。每年中秋之夜,一些门下弟子必会从全国各地聚来,为师父贺寿。月朗风清之夜,“奔雷手”同弟子们把酒言欢笑傲江湖,这已是近年来岛城武术界一件盛事。

今年,“奔雷手”几个弟子刚从“中美拳击散打擂台赛”凯旋,这个中秋之夜的生日聚会就更为热闹。岛城几家媒体体育记者个个都是耳聪目明之辈,纷纷到“奔雷手”府上凑趣挖料。

酒酣耳热之际,《岛城都市报》一津门籍记者突然提出,要“奔雷手”谈一下他与“津门铁脚虎”的半生恩怨。

场面顿时冷落。在场的人都知道,“奔雷手”与“津门铁脚虎”虽师出同门,却几乎几十年不曾交往。武林同仁聚首,别人提起对方名字,彼此也往往三缄其口。所谓君子绝交,不恶于声。但自从岛城、津门、石家庄三城市争夺2008北京奥运散打比赛主办城市,岛城、石家庄双双败北,一些小报记者趁势添油加醋,在各自报纸上连篇累牍作捕风捉影报道。说什么津门、岛城、石家庄散打比赛主办城市之争,实际就是“津门铁脚虎”与“奔雷手”二人之争,石家庄只是陪衬。二人虽然知道多因记者无聊,私下还是动了肝火。“奔雷手”更是日日以啤酒代餐。从那之后,凡门下弟子有与津门选手的比赛,“奔雷手”必往亲自督战。无论徒子徒孙,许胜不许败。后来“津门铁脚虎”因门下弟子连连败北,遇到和岛城选手比赛也到现场指点。于是近几年中华武林每有重大赛事,擂台下“胶东话”与“津门语”的较量,也成武林一景。

津门籍记者此时的提议不免大煞风景,他在众人目光的逼视下很是尴尬。“奔雷手”却朗朗一笑:“好吧!既然这位年轻朋友感兴趣,那我就给你们说说那段往事!”

几位记者赶紧摆弄录音机或拿出纸笔,“奔雷手”几个得意弟子也马上正襟危坐。现如今中华武林两个泰山北斗级人物的恩怨内幕,谁不想知道?

我刚刚被特招进市散打队时,“津门铁脚虎”已经接受正规训练数年了。虽说我们两人技艺各有所长,但对外正规比赛成绩,他却总是比我不过。我想,那也许是因为我的“实战经验”丰富……

众弟子和几个记者会意一笑。至今岛城的街头巷尾,还流传着“奔雷手”年轻时打架的故事。

“津门铁脚虎”因为拿的奖杯少,就总想私下找机会和我较量一下。按说师兄弟之间切磋技艺也是寻常,但我还是尽量回避。原因一是我的“奔雷十三式”太过刚烈,容易伤人,二是我心底也打怵“津门铁脚虎”的腿法。特别是他的“鞭腿”,那时国内的同龄选手,恐怕没几个能抵挡得住。

一天夜里,我独自在体委拳馆加练,走得很晚。那时我们住的宿舍在岛城西郊,回去要经过船厂的一片荒僻空地。走到那片空地时,突然从暗处跳出四个精壮的年轻人,横身拦住了我的去路。

“你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奔雷手’?”带头的年轻人冷冷地问。我看出他们来意不善,就说:“您说的那人是我。可‘奔雷手’什么的,那是朋友们开的玩笑,当不得真。几位朋友找我有事?”

“好!是‘奔雷手’就行。不是找你有事,是想找你的事!你看是给你剁只手好呢,还是砍你只脚?”话语虽是轻描淡写,但人家从后腰上拔出的片儿刀和斧头,却是实实在在,件件都闪着寒光。

“奔雷手”突然止住话头,转身问他几个得意的门下弟子:“你们猜,我该怎么办?”

“那还用跟他们客气!”一个刚获得“散打王”金腰带的徒弟抢先说,“师父肯定是施展那记最刚烈的‘奔雷连环夺命手’,两秒钟之内把他们全体放挺!”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改日我再收拾你!”“奔雷手”哂道。吓得“散打王”悄悄伸了伸舌头。

“奔雷手”言归正传:我马上就明白,遇到社会上的“混星子”了!一般来说,“混星子”要混出名,必先找一个比他们名气更大,或者比他们更黑更混的人,然后把他彻底打服!于是,他们就出名了!从此就可以独霸一方,胡作非为。直到有一天遇上比他更混更黑的,再把他打下去。没想到今夜他们竟找上了我。此时已近半夜,四周空寂无人,呼救都不会有人听见,想逃跑也不可能了。四个持刀斧、携板砖的小伙子已经从四面围了上来。我一咬牙,把心一横——

“奔雷手”的弟子们和几位记者顿时兴奋起来,似乎马上就能看到一场以一敌四的精彩搏杀!

我把头一抱,往地上一蹲,说:“那你们就打我一顿吧!我绝不还手!”

“奔雷手”见众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微微一笑。

当时那四个小伙子也愣了。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仔细地端详我:“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奔雷手’?可别死充‘大头’挨冤枉揍啊!”

我强颜苦笑:“你们说的是我。可我已经金盆洗手,早就不打野拳了。”

“你他妈说什么?老鼠登灶台你觉得你上大席面了是吧?”那小伙子劈手打了我一记耳刮子,我的鼻血一下狂涌出来,眼前乱冒金星。我就势把鼻血往脸上一抹,索性坐到地上:“好汉不打坐地虫。我认输,现在你们开始读秒。你们就是数到一百,我也不起来了!”

弟子们和记者被“奔雷手”的幽默逗笑了。可每个人的笑纹,都牵动着鼻子隐隐发酸。

那四人可能不相信我真不还手,或者是想激怒我,纷纷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朝我脸上吐唾沫,劈里啪啦乱打我耳光。不过还好,他们没动刀斧,没下黑手。

“奔雷手”最小的一个冠军弟子再也忍不住,嚎哭着冲出堂屋跳到院里,对着院落中央一个沙袋打出一轮狂风暴雨势的“组合拳”。

“奔雷手”怜爱地看了那小弟子一眼,没有理会,继续说——

终于,他们打累了,感到没意思了,就说:“我们还他妈真服了你!行,放过你!不过,‘奔雷手’什么的,就收起来不准再叫啦!”

就这样我带着满脸的伤回到宿舍。“津门铁脚虎”见状惊问缘故。本来他对我就有些不服气,看不起我这个打野拳出身的师兄,我若说被人打了,脸往哪儿搁?于是我就撒谎说是路上摔的。师弟哪里肯信,二话没说从床上跳起来就奔了出去,谁也拦他不住……

今天在此我郑重声明:我从来也没说过师弟“津门铁脚虎”曾经雇请社会上的人砍我。我和师弟虽然多年不相来往,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师弟的人品!一些报纸上说师弟为了争进国家队而请“黑社会”废我,那既是对我师弟的侮辱,也是对我的伤害!

“奔雷手”突然提高了声音,并不自觉开始称“津门铁脚虎”师弟。

所有人都为“奔雷手”光风霁月的胸襟鼓掌。

第二天,正好国家散打队来挑人。师弟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个人特长,都让人眼前一亮。因为我脸上受伤没参加选拔,师弟进北京入国家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正当师弟高兴地回宿舍来收拾行装,公安局的人找上门来了。

原来师弟昨天夜里一口气追上那四个“混星子”二话没说,连起几个“旋风脚”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其中两个还被踢折了胳膊,一个被踢成轻微脑震荡。

体委同公安局一起把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去北京的就换成了我。师弟不但没进国家队,还得了个“留队查看”的处分。于是师弟一气之下,随同前来岛城“挖人”的津门体委远走津门,并和我,和岛城武林彻底绝交。也有些报道说那件事是我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来陷害师弟的。对这个说法,多年来我一直不屑一辩。我相信我的师弟也不会相信。外面宣扬的我和“津门铁脚虎”的多年恩怨,说白了就这么点事儿!

《岛城早报》的体育记者老马听完点点头,站起来说:“既然这样,老爷子,我和‘津门铁脚虎’还说得上话,我就给你们当个和事佬,你们两大高手把酒言欢如何?”

“奔雷手”微笑着喝了口啤酒道:“年轻时候因为争强好胜,我们谁也不理谁。后来年纪大了也想过这又何必,相逢一笑泯恩仇么!可再细想想,人这一辈子要是总有个暗暗和你较劲的对手,不也是一件好事吗?我老头子这些年一直不觉老,也是和师弟较劲的结果啊!只是没想到在争2008北京奥运散打主办城市这事上输给了他,想起来真是不爽!”

“奔雷手”狠狠一拍桌子,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酒。

“奔雷手”的故事讲完了。

弟子们和几个记者久久无语,满坐寂然。《岛城都市报》的那个年轻记者显然是个“生瓜蛋子”不着调,见别人不说话他便有些轻浮地揶揄道:“在流氓面前退让服软的进了国家队,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却被关在国家队门外。这文章写出来,恐怕于‘奔雷手’老师您的名声,于我们岛城整个武林,都不大好看啊!”

“奔雷手”宽厚一笑:“真实的故事就是这样。至于怎么写,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这个故事我早就想讲给我的弟子们听了。”

《岛城早报》的记者老马到底老成,他沉思了一下说:“这就叫‘大象无形,大音稀声’啊!作为近代武林宗师之一,岛城武术界的一面旗帜,这就是您老峻极如山的人品,浩瀚似海的情怀啊!”

“奔雷手”高兴地捋了捋胡子,却又摇头否定:“我老头子没你说的那么高吧!哈哈,我只知道,作为搞武术的运动员,你若是在街头和痞子打架,就像执法者对法盲粗暴、教师对天赋低的学生歧视、医生对多疑病人的敷衍……凡此种种丝淖事儿,用我们岛城话说——那还不是脑子进水了?”

中秋夜的月亮肥硕丰满。月光朗照下的岛城,愈是显得静谧安逸,爽朗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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