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

学校放了寒假,我背着铺盖卷儿踏着没膝深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回家的方向赶,说是家其实就是徒有四壁,没有亲人的租来的一间破房子。父母早亡,偌大的世界竟无我的存身之处,就只有在那儿可以暂避风雨了。

我就读的是半工半读学校,上学时学校每月发九元生活费,素菜一分钱一个,荤菜两分钱一份,一个月七元就足够伙食费,剩下两元钱可以购买牙膏牙刷香皂毛巾鞋袜之类,因此我极愿意上学,至少生活不用发愁。放假谁来养活我呢?我的日子就像这飘飘扬扬的雪花,没着没落的。正在茫然之际,对面一个人与我撞了一个满怀,仔细一辨认是黑哥。黑哥也认出了我,他笑着说:“阿龙啊,回家来过年?”

我说:“人家有年我无年,身上没有一文钱,晚餐不知在哪儿,饿得脊梁贴胸前。”

黑哥哈哈大笑说:“饿着肚子还拽文啊?书没有白读,这样吧,今天先到我家里混一顿,等天晴了跟我去当泥瓦工怎么样?”

我感觉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连忙满口答应。其实父亲在世时是绝对不允许我跟黑哥这样的人交往的,父亲认为他们这帮人就像地痞流氓,不但人长得黑而且满口黑话,跟着他们一准学坏。他们撒尿不称为撒尿,而叫“牵线”,拉屎称之为“丢堆”,脸叫“盘子”,女人的乳房叫“墩子”,女人的臀部叫“塞子”。并且他们天生就会唱歌,无论什么东西他们都能跟“黄色歌曲”联系在一起。

他们正在砌墙,突然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过来张口就唱:小妹妹你过来,你的盘子亮又亮,让哥哥尝一尝,晚上摸一摸你的大墩子,保管你直叫娘,哎......然后其他的泥瓦工就是一阵淫笑。识趣女人不理他们红着脸快速离开,不识趣的女人就骂他们几句,他们笑得更欢。

当地风传泥瓦工是不可得罪的人,他们有很多阴招,比如在你的山墙里面装一架风车,你的家道就会衰落;再比如在你的卧室里留一个漏雨点,下雨的时候雨水正滴在你的床上等等,所以就热情地招待他们。

天晴以后,我也手持一把瓦刀加入了黑哥的泥瓦工行列,泥瓦工是一种很辛苦的行当,别的不说,左手始终掂着一块五斤半的砖块,而且还要掂过来翻过去寻找比较平整的面砌到墙中间去,红砖的表面粗糙像锉刀一样,掂翻的过程中不断磨着手掌,不到五分钟我的手掌就到处鲜血淋漓,黑哥走过来问我:“阿龙,你的活儿干得怎么样?”

我说:“黑哥,你看看行不行?”

黑哥拿了一个铅锤,比着我砌的墙仔细瞄了一眼,然后又用瓦刀被敲打了几下,觉得差不多垂直于地面了才说:“就这个毬样,继续干吧!”

手掌流血,寒冷这些都不能丝毫流露,你干不了活儿,谁给你工钱呢?一会儿脚手架上砖块没有了,黑哥又过来对我说:“阿龙,你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叫小工往上抛砖,你负责接砖。”我知道这是规矩,新来的或者叫徒弟就应该多干活儿。小工两手握着红砖左右两边用力抛向空中,我站在脚手架上必须眼疾手快稳稳地接着每一块红砖,这个活儿比砌墙更磨手,可以说每接一块砖手就钻心地疼痛一次,但是你不能叫唤,这里没有人可怜你,更没有人心疼你,他们看重的是你能不能干活儿,够不够拿工钱的资格。

当泥瓦工最大的好处就是房主一日三餐都管饭,而且有酒有肉。吃完饭休息时我问黑哥:“听说泥瓦工能够在人家房子里做手脚,让房主不得安生,有这事儿吗?”

黑哥笑着说:“这话你信吗?那是我们编瞎话吓唬人的,就是让房主把我们招待好一点,我们能干的坏事就是敲破他们几块砖几片瓦,让那些抠门的房主吃一点小亏,我们哪有那个能耐?”

活儿虽然很累人,但是黑哥他们都很乐观,经常讲一些荤故事。三寡妇男人死了多年,实在熬不住了,后来就养了一头叫驴,驴每次干那事时都要嚎叫,三寡妇害怕别人听见,就给叫驴缝了一个嘴套,叫驴是不叫了,但是它也不干活儿了。三寡妇急眼了说:“你不叫就不能干活儿吗?”谁知那头驴开口说话了:“他妈的,你们女人快活的时候还叫唤呢,为什么就不允许我高兴时喊一嗓子?”泥瓦工们笑得前仰后合。

我觉得一点也不可乐,所以没跟着笑。黑哥问我:“阿龙,你怎么不笑啊?”

我说:“这一点也不好笑。”

黑哥说:“你小子没长大,不懂得。”

我没有吭气,黑哥又说:“你不懂也好,免得跟我们学坏了,你到底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将来一定比我们有出息。”

春节前我挣到了二十多元钱,那一年我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买了一挂鞭,半斤猪肉,日子过得很充实。大年初一那天我去给黑哥拜年,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是一个干泥瓦工的好料子,一学就会,你要是不想读书就跟着黑哥我干,怎么不是过一辈子?”

我说:“等暑假回来再跟你学泥瓦工吧!”

黑哥很大度地说:“行!有困难就来找黑哥我,天灾饿不死手艺人。”

相关故事

精彩评论

说点什么吧
  • 全部评论(0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