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冢里有两只花盆

村前有一片烈士墓,埋着全村人为之骄傲的革命英烈。

  提起这片烈士墓,村里再瞎混为人素质再差的混蛋,也会肃然起敬的,毕竟那里躺着的英雄,都是以血肉之躯捍卫祖国保卫家乡的。所以每一年的清明,人们都会自发组织地带着花圈去烈士墓扫墓,以此凭吊全村人最为之骄傲的英雄们。

  这片烈士墓里有一个空冢,空冢的主人是吉崇明。

  吉崇明1924年生,1946年入伍,也就是小日本投降的第二年。他参加了新四军六师,也就是后来的华野六纵。纵队司令员是王必成,虽个矮,话寡、但打仗却是好手,敌我双方都称之为“王老虎”。在孟良崮战役中击毙张灵甫,吉崇明就是参加了这支威风凛凛赫赫有名的虎军队,全村人都感到骄傲啊,村里历级历界的学生都会听到老师这样的讲解!

  吉崇明随师参加过临朐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后来参加了抗美援朝。据说,被美国鬼子的飞机,炸断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但后来就下落不明,生死不测,久等不见任何消息,直至全中国解放。他的父母兄弟及村人还有党组织,只好在烈士墓里堆了一个空冢,并追认吉崇明为中共党员英烈。

  这个小村,经历了60年的历史轮回,从原来的山东临沂蒙山管辖区,改为江苏连云港境地。

   时间过去接近60年,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个八十岁的瘸腿老人,还带着两个青年说是其孙子。老人自称是吉崇明,挨门在村里打听吉氏家族,但吉氏家族的人详询他的诸多情况时,他自己又都说不清楚,令人纳闷疑惑。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小村里传着。刹时小村里就沸腾了,这桩事成了全村人议论的焦点,一个死去六十年的老烈士竟然还活着?

   人们惊诧,好奇、疑惑、猎奇、更多的是欣喜。人们纷纷来看他,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见他,都证实了此人就是吉崇明,一点不假。   原来,吉崇明在朝鲜战场上,美国鬼子的飞机不但炸毁了他一条腿,也炸失了他很多记忆。他随战友一起在东北朝鲜族老乡家疗伤,但他记不得以前的很多事。伤好以后,就和日夜照顾自己的朝鲜族姑娘结了婚,多年来,妻子一直想法查找他家乡的联系住址。但他的脑海里,一直没有具体印象的东西,只模糊地知道自己参加过几个战役。

  直到有一天,他学史的孙子整理旧报纸旧书籍,整理出爷爷的参军入伍户籍证明的小本子来,这才随爷爷来寻根。

  吉崇明老人的左裤腿管里藏着一条木腿,被几个年龄相仿的老哥们扶着,当年还一起撒尿和泥呢,转眼都老得快进棺材了走不动了。他们蹒跚着相互搀扶着,走在村前村后的老坝上,去看水库,远山头、找老岭、寻过去老屋的旧址、给父母的老坟培培土上上坟。

  就是在这过程中奇迹发生了,吉崇明失忆多年的记忆,在村后的老坝上得以恢复。他想到了陈明兰,陈明兰长长的油黑的粗辨子、陈明兰插扦的月季花、陈明兰手缝的毡帽子……他想着想着,突然就抓起一个老人的手,失声痛哭起来,连声询问陈明兰的下落。

  几个老哥们陪着他又哭又劝,告诉他陈明兰等他不着,无奈地嫁到邻村去了,也是儿孙满堂了,不过前几年已过世了。

  他老泪纵横,哽咽不能止,连连点头,时间已经过去六十年,就是她还活着,也是他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痴心。一个姑娘家,是如何地期盼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期盼啊?又是怎样碎裂着心嫁作他人妇呵?

  吉崇明脑海里似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影片,他努力回忆着,那影片就清晰起来“他看见娘和陈明兰,连夜为他收拾随兵出征的行李。行李很简单,有娘新烙的煎饼,有陈明兰新做的布鞋和连底的吊袜。”

  “他还想起陈明兰极爱花,尤其是月季花,她还很会插扦,她用剪刀剪下枝杈,插在破瓦罐里,不久就能成活。”

  “就在他第二天要远征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看她的月季花,那是刚成活的两株,长出嫩绿的新芽并冒着新新的花骨朵,她说等他回来,他俩就结婚,一定到集市上买两只花盆,把两株花移载到花盆里,这花盆一定放在他们新房的窗户上。”

  谁知道这一别就是六十年,这六十年他是失忆的,失忆的人永远没有有记忆的人痛苦啊!当他记忆起这一切时,已是物是人非满目沧桑和遗憾。六十年,他和她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他是活着的人,却被埋了六十年、敬仰了六十年!而她却是苦苦地看着这一切!

  吉崇明决定带两个孙子去看看自己的墓。

  在村干部和族人商量过,也征得他本人的同意后,决定在他离村之前挖开此墓。英雄永远是英雄,无论是活着还是牺牲了。毕竟他是活着的,又是子孙后代一大群,即便有一天老将逝世,也要重新修墓而改换碑文,这空冢就不需要了。

  墓土被一层层挖开,挖到深处就裸露出一具棺木,谁都不奇怪,都知道六十年前埋过这具空棺。但当人们在清理棺木周围的土时,听到铁锨撞击某种器皿的声音,感到疑惑时,有人挖出一个花盆,紧接着又挖出一个花盆。

  众人愕然,吉崇明泪如雨下,连忙阻止众人继续挖掘,并要求重新安置好棺木,自己亲自跳到土坑里摆好两个花盆,跳出坑来,大吼一声“填土,从此这里就是我吉崇明的墓,它一直没有空!”   然后他双腿跪地声泪俱下,墓前哭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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