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古惑仔

　　八十年代以前，花果大队、沙河堡街头以及方圆有头有脸别火药枪、手插子、背文件包（军挎）的人物通常被中规中矩人家称其为操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正所谓瞒天过海兵不厌诈。没有正经八百一刀窜个三瓜倆枣的军用匕首，最起码鸡肠带水果刀插上几把。没有让人避之不及的火药枪，最起码木头枪也别上一把。最主要的是霸气侧漏杀气腾腾足以埋葬一切的三寸枪管。而所谓真正称得上操字辈的抱打不平，行侠仗义。作为距离最繁华大都市九眼桥一毛二分公交行程的沙河堡，如果你既没有戴军帽，穿军涤，背军挎，或者根本就没有过金兔开衫的阅历或者库存，若隐若现白衬衣胸带欲盖弥彰的还居然又逑不是红塔山，那么最好像某等无名鼠辈隐介藏形不声不语。胆敢不知轻重抛头露面信口开河，闲话、唾液淹没你！龟儿子！穿他妈家屋头自己纳的千层底居然恬不知耻冒充操哥！骑个二八加重永久，捆尼龙围巾，抽索玛，戴块老头儿伙的山城八钻手表！就还敢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以操什么哥自居！简直在给老子传统沙派操哥丧德！脱成光胴胴丢哑巴堰喂虾子！太可怕了，必须给老子人间蒸发！

　　这类鬤毛绪作八字胡的半截子幺爸，最前卫百分之九十九首选业余军人打扮，从头绿到脚，四兜绿是绿的极限！无可逾越的巅峰！其次业余人民警察打扮，从头蓝到尾。如果你既不是武装到牙齿绿巨人，退而其次又还谈不上蓝精灵，那么注定就是土老冒最典型的代表，土得一塌糊涂，土得逑莫名堂，存在纯属多余，都不知你为啥而活？开除时髦潮流，淘汰出局。出啥蹍啥。广东话，蹍，遍街无人懂的鸟语，英格力习，蹍，见谁hello谁，尽人皆拜拜；瞥眼藐视，蹍，挨顿臭骂，亲老子也去藐视；蒋介石背心，蹍；朝眼儿鞋，蹍；鸭舌帽，蹍，遍街特别任务行动小组成员，简称特务；鲶鱼须，蹍；山羊胡，蹍；络腮胡，蹍不了；仁丹胡，蹍，出门便飙回家刮了，一群人追杀小日本；折叠扇，蹍，有点点欧阳克；古巴雪茄，蹍不起；骑车丢双手，蹍，摔得不轻；飙摩托，蹍，四仰八翻，惨不忍睹；汽车，不蹍，又不是狗！

　　只要能蹍的全蹍，岂能自甘堕落？沦为名不见经传乡村南瓜藤上的一只螽斯。

　　自从港货渗透过来后，操哥的概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港不操，无港不洋。绿巨人，蓝精灵那身打扮突然失去光泽，黯然失色，悄然没落到土货行列，就和家户人家里喂的土鸡样，在乡坝头八面威风生死对决，上城头就六神无主呆若木鸡。港潮的风暴瞬间风起云涌，席卷大江南北，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以往有关操的一切定义被彻底洗牌，概念再次刷新。

　　于是，普遍包括某坚决摒弃陈旧而沿习时下最为时髦前卫的，以港国为代表的，一切港的统统拿来。异军突起，风流倜傥，非同凡响，典型一波变色龙！第一时间把土得掉渣狗屁忽如的土操哥改呼为时代气息浓郁极具港潮风头的乡村古惑仔。

　　没有文化，没有经济，没有背景，腰杆上撇把装腔作势火药枪便是土操哥最显著的标志，后改呼古惑仔。管他扣不扣得响，管他有钱没钱买洋火，都必须要把盒子炮撇军用皮带上！不折不扣智勇双全的武功队员，如果条件允许还可以交叉背上指挥员才佩的牛皮文件包和军用水壶。墨镜是飞来神笔，必不可少；军帽是标准配置，不可或缺。

　　垂涎港货的乡村古惑仔通常是缝场天赶乡场，街边门板上或者沙河边两棵杨槐树间铁丝上精选细挑采购行头来港化自己的。越花的，越艳的，越古怪的，越没人穿的，总之必须是越港的。纹身可以自己钢笔画，甚至干脆剃胡刀片自己雕刻，麻醉药二两白酒。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况小小纹身乎？其实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被逼无奈。家里掌管武功队员军费命脉的大爷大娘们才不管你假操哥，真八路，不花钱随便操，花钱便毫无余地，一毛不拔！

　　先进的文化总是在偏远的农村很难开辟出自己的根据地，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一席之地。很难被艰苦朴素，褐衣蔬食的中老年群体接受。似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牢不可破。追什么，蹍什么，操什么，港什么，总之，只要与经济产生瓜葛，不由分说，锣鼓开道，对台唱戏！最后演变为你崇尚什么，落后透顶的娘老子便看不惯什么，絮絮叨叨，说三道四，没完没了！不只是看不惯你本人，而是一并看不惯你所欣赏的一切！这必然可以被称为意识形态领域的巨大差距，世代传承的，积重难返的，不可扭转的，永远不可能夯实的代沟！

　　在他的眼里，无论最先称谓的操哥，还是以后港化演绎的古惑仔，只要是直系的就略等同于侠客。不过侠客通常意义上说来可是行侠仗义，杀富济贫的，电影里可看过不止一次，所以你小子就不要妄想在鸡脚杆上来刮油了！只要敢港的，只要异族的，必然就是流氓、混混、无赖、臭假、招摇等等，只要记忆里曾经有过而且现在挖掘得出来的，即使仅仅只是貌似神非，穿着时髦前卫不失风头而已。

　　在他们的眼里，一年有春节那身崭新的行头就已经足以堪称乡村丰衣足食，吃穿不愁小家碧玉，翩翩公子，大家风范了！难道比起补丁衣裤，甚至闪烁着黑白屁股蛋子街头巷尾招摇的说来，作为衣食无忧他的后代你还不满足？还不可以称为真正意义上操哥，操弟，操妹儿？简直是得陇望蜀 ，规求无度，人心不足蛇呑象！好高鹜远！心比天高！当心跩下来，屁股蛋子给你摔两瓣！

　　其实严格意义上说来，某完全配不上操哥的荣誉称谓。啥子都追，也撇过火药枪，也揣过水果刀，只是胆小怕事，就从未曾动过敢于涂炭生灵包括落鸟的念头，最主要原因怕枪管爆炸伤及自己，万一扣响打着路人。为彰显顶天立地，无所畏惧，曾经当伙伴面扣动过两次扳机，眼睛牢牢抓成一条不透光的缝，双手死摁耳朵眼儿，战栗着牙齿咬住十米铺盖线的一头，拖动架十米外树杈上火药枪，“妈呀！”的嚎叫声远远比哑火的“哒”更瘆人！百无一用之人！港衫出来追港衫，花色各样，款式略同，沙河堡街上豪华大供销社二十五一件梦特娇、金利莱至少三五件换起穿。除了路边买的那顶军帽外，想方设法也没能弄来第二顶。

　　费翔衫把追风潮流几乎推向时尚巅峰！不费不港！不费不操！类似绷带布，纯白底色，深灰横条纹，条纹分粗细，价格相同。三十一件，五十一双。自从“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后，遍地刮起环条纹白云风暴。齐刷刷的白云，千百个阴魂不散夜不成寐的费翔在沙河铺周围每一方寸游荡，放歌，纵情。深情演绎着白马王子费翔，及类白马王子操哥的自己。

　　那时某刚到信用社上班，月工资125元。星期那日一早便顶着烈日跨上自行车，猛力蹬上几转，滑下沙河堡长坡，两脚便穿过沙河大桥，左拐罐头厂，牛沙路，造纸厂，最后到东门最大的自由市场兼调味品市场再兼露天百货交易市场，牛市口，豆瓣摊子旁边心急火燎挑选了两件一模一样的。从那一刻起便不再是土头土脸什么土操哥，俨然脱胎换骨人人景仰资格美籍华人歌星费翔。那接下来的日子里，天地浑然一色，一缕缕，一片片，一片连一片，最后成一片的白云飘逸在任一旮旯，任一季节，伴随着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漂泊……”。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既两眼双耳被迫充斥于天边飘来的白云，又咿咿呀呀主动充斥着别人的双耳两眼，几乎包括各种各样原因没能穿上费翔衫的人也会动情来上一两句“归来吧，归来哟……”情到深处轻声呜咽夺眶而出。而某在那两三年的夏日便成为了骑梅花二六圈自行车四处飘荡的那朵白云。也不知费翔在老家是不是也骑自行车？反正至少凤凰也不会是梅花吧？或者嘉陵摩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时光飞逝到九十年代，人民生活水平蒸蒸日上，日新月异。穿戴上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原汁原味纯毛全面替代晴纶之类的合成产品。繁华都市，乡场旮旯到处都挂起羊毛衫，各种贱卖，甩卖，打折，处理，清仓，跳楼声此起彼伏，排山倒海。似乎只有穿羊毛衫才算得上是完整的人生，缺了羊毛衫一无是处。在成都这个范围内第一品牌便是上海羊毛衫某厂的“金兔”开衫，某普通加厚各置办了一件，一百好几十元的价格令不少人望而却步。最初的时候穿金兔开衫的首当其冲便是估惑仔中大哥级别的，或者就是家境丰厚的豪宅公子哥。通常说来估惑仔标准打扮是金兔开衫撒开，下身军裤，圆口棉底朝眼儿鞋。后来概念发生微妙变化，披一件表示普通估惑，两件表示估惑小头目，三件绝对大哥大。大家碰面的时候故意把衣摆撒开，亮出底牌，看看谁更古？某曾经也当着外人面亮出衣角一层层数给别人看自己的级别，除了面上那件新买的鲜兔外，其中一件是凤凰，另一件是借老汉儿的老兔。公子哥或者有钱人是一本正经恭恭整整把纽扣扣好，下身纯毛裤子，皮鞋，而且通常一次只穿一件。在刚开始那段时间，金兔就是实力，金兔就是身份，金兔就是面子，金兔就是一切！到后来出现假冒伪劣，滥竽充数的各品牌羊毛开衫，也不管兔毛，猪毛，狗毛，猫毛，鸟毛，通通统称为羊毛，而且打的就上海某羊毛衫厂金兔商标。一时间哪里都会邂逅上兔子，金兔，白兔，黑兔，黄兔，红眼兔。最辉煌的巅峰甚至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墨客骚客，不分大学小学，不分文盲流氓，不分良民屌人，一律兔毛披挂上阵，满大街小巷、满田坝沟坎、满学校、满馆子、满公共车、满自行车、满世界里，满街蹦达，遍市招摇。让人扑朔迷离，更是把估惑市场搅得天翻地覆，虚虚实实，真假难辨，令估惑人士苦不堪言，一筹莫展。即使真估，大估，特估，豪估，也再没人给你面子。老子最估，老子重起披的三件加厚金兔！

　　沙河铺周围以时髦前卫自居的操哥不多，屈指可数。在蜇居老人那里统统是败家子！忤逆不孝，铺张浪费！永远不可能在思想上有交汇点。其实，相比仅仅只是好时尚穿着之类的某，或者一切以操哥自居，呵呵嘻嘻，牵羊摸鸡，弄不立口，战场打抖，再或者貌似蛊惑生性懦弱，无事叫嚣，有事开飙，两肋叉刀，只会发骚的说来，真正意义上沙河铺街头可以称为操哥的，魁首便是下沙河堡住江湖名号毛炎的壮汉。四十出头，身高近1.75米，脑满肠肥，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体壮如牛，声如宏钟，眼似铜铃，高鼻梁，大鼻头。铮光瓦亮大轰炸发式，竖条纹印花衬衫，喇叭大脚裤，透亮黑色接尖皮鞋。只要不说话，十足南斯拉夫游击队长瓦尔特！单身汉，正当职业，街头供销社馆子堂倌。任何帮派，任何团体，任何部门，任何组织都给几分薄面，只要牵扯不可调和的矛盾、纠纷、砍杀、搂火、独斗、群殴，一切伤人、伤心、伤财、伤情的事件，统统可以邀请毛炎主持公道，刚直不阿，秉公执法，打击邪恶，匡扶正义，独创虎穴，临威不惧。唯一真正意义上，不折不扣操哥。

　　其他那些一流不入，三流有余，恰好二流，就不妄加评判。只是一直疑惑于蛮不讲理，招摇撞骗，无事生飞，溜门撬锁，恃强凌弱，欺行霸市，借酒发疯，逗猫惹狗，街头巷尾为所欲为，耀武扬威，打架斗殴，生抢豪夺。別具肺肠，荆棘满腹，嘴甜心苦，酒色财气，奇装异服，胡言乱语，摇头摆尾，獐头鼠脑，男扮女装，虚与委蛇，莫此为甚，说话嗲声嗲气，走路不看人只看兜，不喜欢读书只喜欢挖地等等之流到数不剩数，也不知是否都可以算作古惑仔？

　　如果都算作是的话，那以后出门就一定要当心了。

　　唯一攻其利器的法宝便只好破费上光鲜肌肉衫，并调整面部表情为屌眉屌眼，行走姿态为佝腰驼背，一改灿烂笑容而狰狞，再晓以阴鸷的咆哮，或许勉强就可以被牵强为凶悍的乡村古惑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