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家的灭门案

  一

  1917年5月的一天上午,在上海蒲柏路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到一个门前,抬起手敲门。但敲了多时,不见有人来开。正好隔壁有个保姆出来倒垃圾,小伙子就问道:“阿婶,这家人没在家吗?”保姆摇着头说:“好几天没见他们进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家。”保姆匆匆回屋去了。小伙子又敲了一会门,里面并无任何回音。

  就在这时,有人盯上了他。巡捕钱道宽正在这里巡街,看到小伙子在踯躅,就警惕地上前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在找谁呀?”

  小伙子一见是巡捕,神态就紧张起来,支支吾吾说:“我……找我大伯。”

  “你大伯在哪里?”

  “就住在这里。”

  “他叫什么名字?”

  “纪树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

  “纪小五。”

  钱道宽要纪小五说一下他的情况。纪小五说他是皖北人,去年皖北发生了旱灾,庄稼歉收,很多人背井离乡外出讨饭了,年底大伯一家三口到上海做爆米花生意。他们在上海落脚后就写信给纪小五,叫他到上海来帮忙。现在他照着大伯信中的地址找到这里。

  看纪小五对答如流,钱道宽点点头,解释说:“最近这一带治安不太好,经常有坏人钻到住户家里偷东西,我看到你在这里晃荡,还以为你不是什么好人。”说完继续巡逻去了。

  纪小五却一筹莫展,也不知大伯家的人在不在里边。他又用手推一推门,门竟然格吱一下开了。纪小五一愣,敲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人开门,门只是虚掩着,好像有点不对头。纪小五就叫着大伯和大伯母走了进去。

  前屋里并没有人。穿过前屋,面前又有一道门,当纪小五推开这道隔墙门时,眼前的景象令他魂飞魄散,只见地上倒着三个人,满地都是血……

  “啊,杀人了,杀人了……”纪小五掉转头往外跑,嘴里发疯似地呼号。

  正好隔壁那个保姆又出来了,惊奇地问:“你在喊什么,什么杀人了?”

  “我大伯,大伯母,还有堂哥……都被人给杀了……”纪小五跳着脚,语无伦次。

  保姆不相信,进屋去查看。马上狂奔而出,同样失声喊着:“杀人了,真的杀人了……”

  近处的住户纷纷推开窗门伸出头,但没有人真的过来。这年头人人自危,谁会关心别人家的生死呢?还是保姆催促纪小五:“你发什么愣啊,快去追那个巡捕啊。”

  一句话点醒了纪小五,他急忙向钱道宽走的方向追去,很快追上了。钱道宽一听发生了血案,连忙折回来查看。

  二

  “天呐,太惨了……”面对凶杀现场,钱道宽也惊呆了。他迅速里里外外搜索一遍。这个住屋除了下面三进升,上面还有一个阁楼,在上海滩这种房子比较宽敞。钱道宽凑近天井的矮墙观察一番,转头对纪小五说:“凶手是从这里下来的。刚才你不是一推门就进来了吗,那就说明他作案后从门里走,顺手把门带上。”

  这片区域的屋子都连在一起,凶犯一旦上了屋面,就可以从任意一家的天井里下去作案。这次选中了纪树来家。钱道宽叹着气说:“抢点财物,何至于将一家三口灭门,真是太毒了。”

  纪小五抑制不住哭起来。钱道宽劝他,现在哭也没用,既然事情已经出了,还是雇辆车先把尸体拉去埋了吧。

  纪小五也没办法,只好跑到外面,叫来了一辆人力板车,然后与拉车人合作,把三具尸体搬上车,就向城外拉去。上海东郊有一片乱葬场,那里是上海滩死了的穷人埋尸之处。纪小五与拉车汉到了那里就挖一个大坑,把三具尸体埋下去,堆了一座土坟。

  做完这一切,纪小五仍回大伯家。钱道宽还在等着他。钱道宽说:“我已经去向租界警察局汇报了,但法国人不会管这种事,上海这么大,盗贼又太多,根本不可能查得清。不过我还是尽力查一查。你也可以打听一下线索,只要听到什么,马上告诉我。”

  钱道宽要去找房东了解情况。纪小五就想到了那个保姆,想问她一些事。但保姆已经不见。纪小五去邻家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少女,冷冷地问他找谁?纪小五说找那个保姆阿婶。少女眼一翻说:“她在做饭,没功夫搭理外人。”门砰地关上。

  纪小五一时不知怎么办,正低着脑袋徘徊,与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是一个叫花子,年纪跟他差不多,浑身肮脏不堪。只听叫花子在自言自语:“杀人了,一家三口被杀了……”

  纪小五忙问道:“你说的,是不是我大伯一家?”

  “我不晓得是不是你大伯家,我只晓得就在前面那个屋子里,有三个人被杀掉了。”

  纪小五觉得奇怪,叫花子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此时叫花子自我介绍叫武正,说他是受过纪老板一家救济的,昨夜来过他们家,当时门没有关严,他轻轻一推就推开了。进去一看大吃一惊,纪老板夫妻还有他们的儿子全躺在血泊之中,都没气了。

  大伯家的灭门案(2)

  “我当时吓昏了,掉头就跑了。”武正还显得心有余悸。

  “你怎么只顾跑,不报告巡捕呢?”纪小五有点不满。

  武正喘着气:“我要报给了那个巡捕,他把我当成杀人犯抓起来怎么办?”

  纪小五想起那个钱巡捕,不由说,“他是个好人哪,我找他报了案,他也没有把我当凶手啊。”

  “那是因为你一口皖北腔,一听就知道跟你大伯是一块的人。可我是宁波人,口舌变不过来。再说我是昨天夜里进去的,看得出他们刚被杀不久,说不定凶手才刚离去呢,正好叫我撞上,巡捕能相信我吗?”

  纪小五点了点头,握着拳头,一脸悲愤地说:“我大伯一家死得太惨了,虽然我没啥本事,可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为他们报仇。”

  武正却摇摇头说:“你现在就一个人,人生地不熟,怎么搞清你大伯他们的死因?”他劝纪小五去租车行,看看能不能租到一辆人力车,先挣钱养活自己要紧。

  三

  由于纪小五长得结实,车行里一看他的模样就同意租车。纪小五就拉起了黄包车,他先要养活自己,再找机会调查大伯一家的死因。

  这天晚上,纪小五拉着空车在街头寻找生意。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上了车,叫他拉到黄浦江边去。车在黄浦江边停下,这里黑乎乎一片,除了江中的蛙鸣和远处几点隐约的灯火,四周没有人影。那人下了车,冷冷地问他:“你是叫纪小五吗?”

  “对,我叫纪小五。先生认得我?”

  那人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架在纪小五脖子上,“说,你大伯是不是纪树来?”

  “没错,纪树来就是我大伯。”

  “你大伯到哪里去了?”

  “他被杀了。”

  “被什么人杀的?”

  “我也不知道呀。”

  “那你是听说的,还是亲眼所见?”

  “他们一家都被杀了,是我把他们埋了的。”

  “埋在哪里了?”

  “东郊的乱坟场。”

  那人松开刀子,又坐进车里,叫纪小五拉到坟场去,他要亲眼看一看。

  纪小五乖乖地拉着车,没走几步就撞上一个人,是一个走路歪歪扭扭的醉汉,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醉汉劈手就给了纪小五一个耳光,嘴里骂着你长不长眼睛?还紧紧拽着车柄不让走。这一下惹怒了车里的大汉,他跳下车正想给上一拳,哪料到醉汉比他更快,举起酒瓶就狠狠砸在大汉脑门上。乒地一声酒瓶碎裂,大汉哼都没哼一声就躺倒了。

  醉汉是装的,他砸倒大汉后就坐进黄包车,挥挥手对纪小五说:“快走吧。”

  “去哪里?”纪小五战战兢兢地问。

  “你现在住在哪里?”

  “苏州河边的棚屋。”

  “先把我带到你那里去吧,我有事跟你说。”那人的口气很是冷静。

  纪小五在棚屋区租了一个住处,虽然像个鸡窝,到底是个栖身之所。他拉着那人到了棚屋区。两人进了棚屋。纪小五点起一盏油灯。看清此人身材结实,有一双阴鸷的眼睛。

  那人问道:“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人吗?”

  纪小五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青帮派来的。”

  “青帮?”纪小红觉得茫然,“我听说过青帮,可从来没有见过。青帮又为啥派人来找我呢?”

  “那是因为,你大伯得罪了他们。”

  “我大伯为什么要得罪青帮?”

  “这个本来得问你大伯自己,不过他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到了上海后,有没有加入过什么帮会?”

  “大伯没有跟我说过。”

  “他在家乡时,有没有进过民团,练过武,打过枪?”

  “没有没有,我大伯就是一个做爆米花生意的,别的啥也没干过。”

  “这就怪了,一个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青帮何必要杀掉他呢。”

  纪小五忙问道:“我大伯一家是被青帮杀的?”

  那人冷笑一声:“你以为是被盗贼杀的吧?上海滩盗贼虽多,却很少有偷东西杀掉满门的。做贼只为了财物,决不会滥杀无辜。这是道上的规矩。但是青帮不一样,他们杀人不眨眼,谁得罪了他们,就能干出满门抄斩的勾当来。”

  纪小五很意外,原来大伯一家惨死,还有不简单的原因。他小心地问那人:“先生是干啥的?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明白?”

  “我叫杨贵。要是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盗贼,你相信吗?”

  “你是一个贼?”纪小五连连摇头,“不可能,先生别说笑话。”

  “谁说笑话了?我就是一个江湖大盗。知道我为啥来帮你吗?就是为了告诉你,我们做盗贼没那么凶狠,决不会进屋灭门。真正杀你大伯的不是贼,而是青帮。”

  大伯家的灭门案(3)

  杨贵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好了,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你要替你大伯一家报仇,就找青帮去。不过看你这可怜样,也没那个本事。”说着拉开门出去了。

  纪小五皱着眉头,心里想着,一个贼说的话,能不能相信呢?

  四

  第二天中午,纪小五又拉着车在霞飞路上找生意。有一个西装客上了车,叫他拉到清心茶馆去。车到了茶馆门前停下。那人下了车说:“你陪我一起喝茶吧。”

  纪小五忙摆手:“不了,我得做生意。”

  “难道你不想听听你大伯家的故事吗?”那人说着走进茶馆。

  纪小五连忙把车停好,跟着进去了。只听店小二在叫那个人任北先生。那人径直进了二楼的一个包厢。纪小五也进去坐下。

  喝了几口茶后,纪小五问道:“先生刚才提到我大伯家,是不是你知道我大伯家的事?”

  任北点点头,“知道我是干什么吗?我是一个私人侦探。”

  “侦探?是不是查案子的?”

  “我就是帮人查案子的。其实我跟你大伯认识,他的爆米花铺子在寻羊路上,有一次铺子里被人盗窃,你大伯纪老板请我查一查,结果查到是对面一家公司里的门卫所为,原因是他跟纪老板的儿子看中了同一个姑娘,那姑娘在盛丰缫丝厂当工人,其实她跟这个门卫并不认得,倒是经常来纪家铺子买爆米花,所以跟纪老板儿子挺熟,两人多次一起去大世界看戏。那个门卫眼红了,就在一个夜里潜入纪家铺子,将里面要紧的设备偷走了两件,叫他们短时间内干不成,损失巨大……不过这已经是老皇历了。我只是要告诉你,我帮你大伯家查过案。”

  纪小五连忙拱拱手,“原来任北先生跟我大伯认识。我大伯一家全被杀了,任先生知道是啥原因吗?”

  “这个,当然得查过才能知道。不过,有人已经向你灌迷魂汤了,对不对?”

  “灌迷魂汤?任先生说的是谁?”

  任北轻蔑地一笑,“不是有两个人找过你吗?一个把另一个杀了。”

  “啊,任先生连这事也知道?”纪小五着实很惊讶。

  “跟你说实话吧,你刚到上海我就关心你了。毕竟你大伯跟我算是熟人,他一家都被杀了,我也感到不平。我一直在等纪家来人找我,要是愿意雇我,我一定全力以赴查清案子。”

  纪小五感动地点点头,又沮丧地说:“可我虽是大伯的侄子,本来是想来投奔他的,他全家一死,我到上海也没了依靠,现在拉黄包车勉强养自己,哪来的钱雇侦探呀。”

  “我们先不谈钱。我的意思是,你愿意雇我,搞清你大伯一家被谁所杀吗?”

  纪小五迟疑地说:“昨天那个叫杨贵的告诉我,大伯一家是被青帮杀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任北扭扭嘴角:“杨贵自称是一个盗贼,你真的相信了?”

  纪小五忙问:“任先生认得杨贵?”

  “当然。”

  “他是什么人?”

  “红帮的。”

  “红帮?”纪小五更惊诧了。“红帮是什么帮?”

  “上海滩帮派很多,青帮和红帮是其中的两个而已。“

  “可杨贵是红帮,为啥要冒充盗贼,把那个青帮的人给杀掉?”

  “这些事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楚。如果你愿意雇我,我可以把事情都弄个明白。”

  纪小五终于下了决心,点点头说:“好吧,任先生愿意帮我,我当然巴不得呢。不知道任先生从哪里查起?”

  “我认识几个青帮的人,也认识几个红帮的,我可以找他们问问。”

  “他们会说实话吗?”

  “放心,如果真是他们帮干的,一定会炫耀的。”

  任北说完就离去了。

  纪小五心里还是愣愣的,这个任北是侦探,难道真愿意不计报酬帮他这个穷拉车的?好像没那么简单。现在事情越来越显得诡秘,大伯一家到底为什么被杀,不仅是一团谜,而且出来一个又一个神秘的人物,在围绕着他行动,他们似乎各有目的,到底都是为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第二天纪小五继续拉车过日子。天黑以后他拉着空车到了大伯家那个房子边。他放下车走近门,举手敲敲,里面并无半点声息。接着就拐到了北面,那里有一条细长的弄堂。他将黄包车在弄内的一根电线杆上锁上,找准大伯家房子的北窗,拿出一把小刀捅进两扇窗户的缝隙,撬开里面的窗闩,从窗子钻进屋里去。

  屋子里黑灯瞎火,只有老鼠窜动的声音。但突然间黑暗中有人轻咳一声,又拍了一下他的肩,吓得他惊叫一声,急问道:“什么人?”

  有人在吃吃地笑。随之有一盏油灯被点亮。纪小五一看,原来是叫花子武正。

  “咦,你怎么在这里?”纪小五惊道。

  武正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大伯家的灭门案(4)

  “可这房子是我大伯家租过的,他们被杀了,难道房东没有另外租给别人?”

  武正哈哈一笑,摆摆手说:“这个我不管,我只要看到有房子空着,就进来住。”

  “你怎么进来?”

  “就用你的办法嘛,你不是也进来了?”

  “房东呢,他不管你吗?”

  “我没见过房东。”

  纪小五也没见过房东,可能这个房子里发生过灭门案,再也租不出去了,所以房东也懒得来查看了吧?

  此时武正打着呵欠说:“你既然来了,就别回那个鸡窝了,也住在这里,咱俩做个伴吧。你身上有没有钱?拿出点来,我去买点酒菜。”

  纪小五心里的火窜上来,刚想骂,又一想还是别跟叫花子计较。他从兜里掏出几个铜钱交给武正,武正高兴地出去买酒菜。一会回来,两个人坐着喝酒,很快一瓶酒见了底。武正抹抹嘴就去阁楼上睡觉。

  纪小五沿着木梯走上去,听得阁楼里已是鼾声大作。他又回到下面,在里屋地上摊了一条草席就躺下来。可他一直睡不着。半夜时分,纪小五忽被一阵轻微的声音惊动,他发现西墙的缝隙里透来一丝灯火。隔壁就是保姆阿婶所在那个家,纪小五曾经见过一个少女了,那么这个家还有什么人?他决定偷窥一下。可他刚把眼睛贴上去,就听得身后有人咳嗽一声,他一回头,原来是武正。

  “你在看啥哟?”武正淡淡地问。

  “噢,隔壁的声音吵得我睡不着,我瞧瞧是怎么回事。”纪小五连忙掩饰着。

  武正也没多问,点起油灯,说他口渴了找点水喝,就擎着油灯去了厨房。

  纪小五突然涌上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叫花子有点诡秘,不像一个老老实实的要饭人,恐怕是假冒的叫花子,此人已经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不是那么偶然吧。

  很快,纪小五做了一个凶猛的决定。他悄悄跟到厨房里,只见武正把油灯放在灶台上,正捧着一个大瓷碗埋头喝水。纪小五觉得机会太好,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一刀向武正的后脑勺劈去。

  砰地一下,刀砍在了案板上,面前不见了叫花子的人影。背后响起武正的声音:“唷,你是不是在砍蟑螂?砍死了没有?”

  也真巧了,纪小五这一刀下去正好砍到了一只蟑螂。他也乘势撮起死蟑螂说:“是的是的,我最恨这东西,所以一见着就拿刀砍了。没吓着你吧?”

  武正仍捧着瓷碗,咕咚咚喝了几口水说:“没事没事,我都习惯了,有时在街头讨钱,遇上个兵痞还会拿枪对着我呢,你这一刀算不了什么。”

  武正显得若无其事,喝了水就去阁楼睡觉了。纪小五却吓出一身冷汗,刚才那一刀他砍得很准,结果竟然没砍着,看来这个叫花子会功夫,真的不是一般的叫花子。

  纪小五很想马上离开,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静观其变。他回到前屋,发现隔壁的灯火已经没有。

  第二天早上纪小五醒来时,武正已经不在屋里。纪小五又趴在墙壁缝隙上窥看一下隔壁,只看见那个保姆阿婶正在扫地。他正想结束偷窥,突然那边有个人影一晃,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蓝色华达呢长衫,身材高大,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纪小五一心希望那人转过身来,可以看清他的脸。无奈那人一直背对着缝隙,在跟保姆说话。一会儿那人就走开去,离开纪小五的视线范围。

  纪小五从后窗爬出去,拉着车刚出那条小弄,就碰上了任北。任北上了车后说:“你拉着我在路上跑吧,我只是要跟你说说话。”

  纪小五拉着任北,专捡人少的小路走。任北问道:“昨天夜里,是不是跟那个叫花子住在一起?”

  纪小五奇怪:“任先生连这事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昨夜趴在墙壁的缝上,偷看隔壁人家的屋里,那个叫花子在你后面问你看什么,你觉得他是在盯着你,就想拿刀砍死他,谁知一刀只砍死一只蟑螂,你这才知道这个叫花子是个高手,对不对?”

  纪小五心中吃惊万分,怎么自己做的一切都在任北眼里?他不得不问道:“任先生你当时躲在哪里?”

  “我当时就在隔壁呀。”

  “隔壁?那个穿长衫的,就是你呀?”

  任北哈哈一笑:“我一说隔壁,你就以为只是西边了,其实我是躲在东边的屋子里呢。”

  这真令人意外,纪小五不由得纳闷地问:“任先生,你不是说帮我查案吗,为啥要盯着我呢?”

  “我没有盯着你,”任北说,“我是在盯那个叫花子呢。那个屋子,不正是你大伯他们租住又一家三口被杀死在里面吗?可我发现叫花子偷偷进去,不知要干什么。如果他只是想住一住,这里空房子不少,比如东边这间就是,他为什么偏要进那个杀过人的?所以我就钻进东边的屋里,从墙缝里盯着他。”

  纪小五似有所悟:“是不是,任先生怀疑武正跟我大伯一家被杀有关系?”

  “现在还很难说,只是在调查。”任北说,“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杀人的凶手,总是有可能再回凶杀现场,所以在这里盯上一盯,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大伯家的灭门案(5)

  溜达了一阵,任北说他另有个案子需要忙一下,就下车走了。纪小五也抓紧时间做生意。天黑以后,他正打算收工,有个人拦住他说要乘车。纪小五注意到那人腰部的衣服突出,里面可能有一把刀或斧头。他不敢多问,拉着那人去了和香路。

  黄包车在一个房子前停下。那人下了车,对纪小五一招手说:“跟我来吧,有人要见你。”纪小五忙问:“是谁要见我?”“你进来就知道了。”那人走进屋去。

  纪小五朝里望望,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壮着胆也走了进去。一盏灯被点亮,屋子里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显得威风凛凛,他身材高大,脸庞俊朗,唇上留着胡须,颇有老板的派头,应该是这些人中的首领。那个坐车人站在一边,他指指中年人问纪小五:“你认得他吗?”

  中年人微笑地望着纪小五,却没有说话。纪小五想起昨夜见过的隔壁的背影,会不会就是此人?他只好小心地说:“我脑子笨,记不起老板是哪位了。”坐车人又指指另一位年轻人:“那你认不认得他是谁?”

  这个年轻人跟纪小五差不多年龄,长得眉清目秀,穿着学生装,头上戴顶大盖帽,同样微笑地望着纪小五。

  “他?……我也不认得啊。”纪小五摆着手。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坐车人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叫纪小五吗?”

  “对,我是叫纪小五。”

  “你不是有个大伯叫纪树来,有个堂哥叫纪小清吗?”

  “没错……”

  “那你怎么会不认得他们?”

  纪小五惊得张大嘴巴,结结巴巴问:“你们是……”

  “我就是纪树来,”中年人说道,声音浑厚沉着,又指指穿学生装的小伙子,“他就是我儿子纪小清。你既然是我侄子,怎么不认得我们?”

  纪小五脑袋里嗡地一下,他仔细打量这两人,无法确定他们就是真正的纪家父子。就在他愣怔间,那个坐车人嗖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斧头,朝纪小五扬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纪先生的侄子?”

  “我没有冒充,我就是纪小五……”纪小五急忙申辩。

  “胡说,如果你是真正的纪小五,怎么会连你大伯和堂哥都不认得?你一定是个奸细。今天落入我们的手中,你休想跑了。”坐车人一斧头向纪小五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叽地一声,一支响镖从外边射来,正中坐车人扬斧的手腕,他啊呀一声,斧头掉了下去。屋里的人立即散开警戒。纪树来朝外大喊道:“是哪路好汉,进来亮个相吧。”

  从外面进来一人,穿灰白的对襟褂子,头上戴着的硬边礼帽紧紧地压住眉眼。他站在纪树来面前,摘下礼帽露出真容。纪小五一看,原来是杨贵。

  “你是什么人?”经树来皱着眉头问。

  杨贵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纪树来。”

  “纪树来?是不是纪小五的大伯?”

  “没错,就是我。”

  “你真的是纪树来?”

  “怎么,这还有假?”

  杨贵哈哈一笑,问道:“据我所知,纪树来是做爆米花生意的,既然你是纪树来,那你肯定会做爆米花了?能不能当场露一手让我们看看?”

  纪小五发现,杨贵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里会意,附和说:“对呀,你真是我大伯,那就做做爆米花给我看看。”

  纪树来显然被杨贵将了一军,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了。可是在一边的纪小清忍不住了,一看情况不妙,立即从腰间抽出斧头,直奔杨贵砍去。纪树来旁边的两人也抽出斧头向纪小五砍来。

  纪小五眼疾身快,在两把斧头砍过来时一个后翻,让过斧头,马上又一个扫趟腿,将两个打手扫倒在地。随后纪小五就地滚几滚,再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稳稳地站住,迅速摆好格斗架势。可定睛一看,所有人都站着,一齐看着他,连杨贵也站在纪树来身边,目光显得意味深长。

  “哈哈哈,真是好身手啊。”纪树来大笑着,指着纪小五,“这下露馅了吧,我告诉你,我的侄子纪小五根本不会武功。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我侄子?”

  “我是纪小五,但你根本不是我大伯。”纪小五又指了指小伙子,“你也不是我堂哥纪小清。你们都是假冒的,来骗我。我不上你们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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