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姑娘

  张箍桶有一个女儿,名叫九斤。九斤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姑娘。虽然她从小死了娘,没人管教,可是长到十七八岁,浆洗缝补、描龙绣凤,没有一样不会,没有一样不精。邻近三村的人,都知道张箍桶的女儿是个很有才情的姑娘。

  一天,张箍桶出门做活儿去了,九斤在家替爹爹补衣裳,忽然来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公公,见了九斤就问:“九斤!你爹在家吗?”九斤回答说:“不在家。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当然有事喽!你爹回来,叫他马上到我家里去,有点要紧活儿要请他做。”“好!回来了就叫他去。老公公,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的名字叫做:一斗半,两斗半,三斗五升,四斗半。你自己去算吧!”九斤连想也没有想就说:“噢,原来是石二公公!石二公公,你家住在哪里呀?”“就住在东头石家村。我家是有记号的:东边丁零当,西边冷清清,门前两个管门人,一东一西两边分,胡须生在头颈里,笤帚插在头顶心。你爹来,就叫他找这一家好了。”九斤想了一想说:“好,知道啦!你家东边是一家铁匠店,西边是一个祠堂,门前有两株棕榈树。对吗?”“对,对,对!”石二公公笑眯眯地捋着胡子说,“九斤姑娘真有才情!我走啦。”石二公公走后不久,张箍桶就回来了。九斤就把石二要箍桶的事告诉了爹爹。张箍桶皱着眉头说:“他家里我不去。阿囡,你不知道,他这个人,讲出话来,就像茅山道士念咒一样。邻近三村,就是他家的活儿难做。”九斤想了一想,说:“爹爹,我看你还是去吧!

  石二公公的言语不好懂,有阿囡给你想办法。”“你又不好跟着我去,有什么办法?”“不跟去也有办法的。你把一张长推刨放在家里好啦。到了石家,倘使叫你修旧家什,依样画葫芦,你总会画的。倘使叫你做新家什,说出话来不懂,你就说:‘做新家什要用长推刨的。一张长推刨放在家里没有带来,要回去拿一拿。’你回来拿长推刨,阿囡就替你出主意。”

  张箍桶被女儿这么一劝,就答应了。回头再说石二公公。石二公公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早已娶了老婆,小儿子却还是一条光棍。他听说张箍桶的女儿很有才情,就想把她娶来给小儿子做老婆。这天他叫张箍桶去做活儿,就是想试试九斤的才情,准备和张箍桶结一门亲眷。张箍桶挑着担子到了石二家里,石二待他非常客气。吃过点心,石二说道:“张师傅!今朝请你来,想要你箍几样新家什。”“要箍什么新家什?你说吧!”“我要箍一只早早桶,一只中午桶,一只小儿桶,一只有底无盖桶,一只有盖无底桶……”张箍桶一面听,一面咕哝着:“哎哟,哎哟,要箍这许多桶!”石二说:“你不要急,还有呢:一只桶,两只耳朵高耸耸,中间直弄通,一眼望去到山东;还有一只桶,中间横着一根栋,尾巴翘起通天空,翻转身来扑隆通。张师傅,这几样桶你会箍吗?”张箍桶一想,这些稀奇古怪的桶,听也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怎么箍法,但是嘴里不好这样说,只得撒个谎,回答道:“会箍,会箍。”说着,假痴假呆地把箍桶担翻了一阵,搔搔头皮说:“石二伯伯,做新家什要用长推刨的,我一张长推刨没有带来,还要回去拿哩!”石二知道他要回去问女儿,随口答应说:“好好,你要快去快来呀!”张箍桶回到家里,一见九斤,便埋怨说:“我说石家的活儿难做,不去不去,你偏要我去!他叫我箍几样桶,我一样也不知道。”九斤连忙安慰他说:“爹爹,你不要着急,总好想办法的。

  你说说看吧,到底是几样什么桶。”张箍桶便把石二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九斤想了一阵,说:“爹爹,这几样桶我都晓得了!”“啊?你晓得了?快点告诉我,我还要去做活儿哩!”“爹爹,你记清楚:早早桶是面桶,中午桶是饭桶,小儿桶是坐桶,有底无盖桶是脚桶,有盖无底桶是镬盖。‘两只耳朵高耸耸,中间直弄通,一眼望去到山东’,这是蒸饭的蒸桶。‘中间横着一根栋,尾巴翘起通天空,翻转身来扑隆通’,这是打水的吊桶。”张箍桶一听,高兴得跳起来说:“我道是什么断命桶!这几样桶,我箍了半世了,还不会箍?”张箍桶高高兴兴地回到石二家里。石二一见就问:“张师傅,长推刨拿来了吗?那几样桶你都会箍吗?”张箍桶神气活现地说:“这个不是吹牛皮,面桶、饭桶、坐桶、镬盖、吊桶,我闭着眼睛也箍得起来。”“这是你阿囡教你的吧?”“哼,我箍桶箍了半世了,难道这几样桶还不会箍,要我阿囡教?”张箍桶要面子,撒了一个谎。

  石二听了,心中暗暗好笑,便说:“嗯,你张师傅肚才不错!今天这几样桶都不要箍了,你另外替我箍一只外国金丝桶吧!” 张箍桶心里想:本国桶箍得多,外国金丝桶倒没有箍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叫他说出来看看再讲。便说:“饭都是米煮的。本国桶、外国桶总是一样箍法。是什么样子,只要你说得出,我都会箍。”“好,我说给你听。”石二摇头晃脑地念道,“上无盖来下无底,四面城墙不通风,三街六市闹盈盈,十字路口在当中,千军万马里面登,中间坐个赵子龙。———这种桶,你会箍吗?”张箍桶一想:别的不讲,单是这么大就箍不起来。要说会箍吧,实在箍不起来;要说不会箍吧,又怕被他小看。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还是去问九斤,就撒个谎说:“这种桶好箍。就是箍这种桶的家什放在家里没有带来,一定要去拿来才好动手。”石二知道他又要去问女儿了,也就假痴假呆地说:“半天工夫被你三跑两跑跑光了,你快去快来吧!”张箍桶回到家里,一见九斤便气鼓鼓地说:“石二这老家伙今天硬是要和我作对,他本国桶不箍了,要我箍什么外国金丝桶了。”九斤一听觉得很奇怪。石二连一百里路以外的地方也没有去过,晓得什么外国金丝桶呢?便说:“爹爹,他告诉你了吗,这种桶是什么样子?”张箍桶又把石二的话学说了一遍。

  九斤低头想了一下,笑起来说:“阿爹,你被他骗了。这明明是蜂桶,哪里是什么外国金丝桶!”张箍桶细细一想,也笑起来说:“讲起来倒是有点像,阿囡你真聪明!”张箍桶欢欢喜喜地回到石家,故意问石二:“石二伯伯,你家又不养蜂,蜂桶箍起来做啥?”石二说:“你不要假痴假呆,这一定又是九斤教你的。张师傅,你家九斤真有才情,我蜂桶也不要箍了,我要和你攀亲。”“攀亲?我和你一点儿亲戚也没有呀!”“没有老亲可以结新亲。把九斤许给我家老三吧!”“哎哟,好倒是好,不过我这个阿囡是个宝,她的终身大事,要她自己愿意的。让我回去问问她吧。”石二说:“好,我等你的回音。”张箍桶出了石家门,在村子里打听了一阵,知道石二的小儿子人还不错,就回家和九斤商量这件事。九斤也愿意了。过了几天,石二选了一个日子,用花轿把九斤抬过去,和他的小儿子成了亲。

  一天,九斤正在灶头切菜,忽然来了一只黄猫,衔起一块鱼鲞就跑。九斤一把没有抓住,慌了手脚,赶上去就是一菜刀,把猫屁股劈成两爿,当时就死了。这一下就闯了祸了。原来这只猫是一个守寡的地主婆的。这地主婆刁钻古怪,又和官府有些来往,所以厉害得很,村里人没有一个不怕她、不恨她的。大家给她起了一个外号,叫做“奇怪刁”。九斤斩死黄猫的消息,很快传到奇怪刁的耳朵里去了。奇怪刁当然不肯甘休,她拿了一块砧板,一把菜刀,跑到石二门口,剁着砧板,大声咒骂起来。石二连忙上前向奇怪刁赔不是,说:“三弟妇,黄猫是九斤失手砍死的,只好请你原谅,我认赔。”奇怪刁搭起架子说:“你认赔?哼,只怕你赔不起!我这只猫,不是普通的黄猫,是一只金丝猫!”石二吃了一惊,说:“什么叫金丝猫?”奇怪刁说:“金丝猫是一件宝,它身上的毛,一天会变三种颜色。这还不算,这只猫,日里会拖金条,夜里会拖元宝。我这份家私,就是靠它挣起来的。你要赔,就该照式照样地赔我一只金丝猫!”石二一听,气得两眼发黑,忍不住说:“三弟妇,你也不要太做过头了。一只普通的黄猫,你说它是只金丝猫,世上哪有这样的金丝猫!”奇怪刁一口咬住说:“一点儿不错,是一只金丝猫,前年有人寻宝,出过三千两银子,我还不肯卖呢!”这时,忽听大门一响,九斤出来了。九斤很客气地拉着她说:“三叔婆呀,砍死你的金丝猫,不要说三千两银子,就是三万两,也总要赔你的。你放心!哪怕卖田卖屋,我们也要交出三千两银子来,不会少你的。你到里面坐坐歇歇吧!”

  奇怪刁一听,真痛快,连忙说:“还是九斤懂道理,我也不坐了,只要赔我三千两银子,我就走。”九斤说:“三叔婆,我听家里人说,过去你常常到我家借东西,借去了,从来也不还。有一次还借去一把镬铲,至今也没有还我们。”奇怪刁一心只想着要三千两银子,没有多考虑,就说:“有的,有的!你赔我三千两银子,我买一把新的镬铲还给你们!”九斤说:“镬铲不要你赔了,你把那根镬铲柄还给我们吧!”奇怪刁呆了一呆说:“那根镬铲柄早已给我烧火烧掉了。没有关系,赔你们一根新的好了。”九斤冷笑一声说:“这根镬铲柄,只怕三叔婆赔不起了。这是月亮婆婆送给我公公的一根木条。

  木条做了镬铲柄,这个镬铲就成了宝。只要镬铲甩一甩,一镬清水就变饭;只要镬铲凿一凿,一镬萝卜就变肉;只要铲丢一丢,一缸清水就变酒。这根镬铲柄,当年有人来寻宝,出过六千两银子,我公公还舍不得卖呢!”奇怪刁一听,慌了手脚,连忙说:“九斤,你不要耍胡赖,天下哪有这样的镬铲柄!”九斤说:“天下既有那样的金丝猫,就有这样的镬铲柄。三叔婆,今朝这笔账要算算清楚,你的金丝猫值三千两银子,我们的镬铲柄值六千两银子。赔了你金丝猫,你还要找给我们三千两银子。三叔婆,你是付现钱还是立欠约,随你方便!”这时,奇怪刁已经处于下风,没有办法,只得说:“九斤,我的黄猫不是金丝猫,你的镬铲柄也不是什么宝贝木条,大家不用赔,两下对消,好不好?”九斤说:“你的黄猫你自己说不是金丝猫,我们的镬铲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根宝贝木条,这是不好对消的!”奇怪刁被说得理亏词穷,一见苗头不对,连忙丢下砧板菜刀,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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