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师长神迷失军饷

  ● 刘举忠/文 ● 赵 磊/图

  拆白党即旧上海滩上以诈骗财物为主的流氓集团。他们均是利用女色去勾引一些有钱的好色之徒,使其倾家荡产,有口难言。沈醉自己就曾遇到过一个女拆白党。那时,他刚20岁,到侦稽大队当行动组长不久。

  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到市郊一条新开的公路上去跑马,突然发现一位年约十八九的美貌少女亦在此跑马。每当她与沈醉擦肩而过,那双明若星辰的眸子就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使沈醉也不由地向她行了个注目礼。当时,骑马这种运动往往是富家子弟所为。沈醉认定这少女是位阔小姐。连续几天,沈醉几乎天天都在骑马时遇见她。她主动与沈醉搭话,并热情邀他去国际饭店见面。

  那天,西装革履的沈醉刚步入国际饭店的大餐厅,那少女就迎了上来,她把他领到预定的餐桌边,含娇带媚地望着他,让他点菜。沈醉正想谦让,突然走来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男子。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少女面前,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嘴里还不停地骂道:“你瞎了狗眼犃人都认不清煛

  那少女挨了打,一言不发,捂着脸跑走了。沈醉正要质问那打人者,却见他鸡啄米似地连连冲自己弯腰作揖地赔不是:“先生请原谅,那小婊子有眼无珠,多有冒犯,请原谅,请原谅……”

  沈醉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中年人扔下一张钞票,说是饭钱,就匆匆走了。这时,茶房和一位凑巧也在餐厅的侦稽队员赶了过来,告诉他说,两个都是拆白党。那女子误以为沈醉是位阔少,欲诱他上钩,不料被她的同伙发现,立即赶来制止,免得引火烧身。

  那事发生之后,沈醉对拆白党的情况非常注意,此时听庙祝说常有拆白党的女子来此敬香,即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每一个敬香的女子,揣测起她们的身份来。就在这时,一个侦稽队员气喘吁吁地找来,伏在他耳边说:“杨司令到处找你,说有紧急公务。”

  沈醉立即驱车赶回警备司令部。司令杨虎一见,就急冲冲地说:“来得正好,梁师长被人骗掉了7万元军饷。你必须三天内把钱找回来。”

  沈醉这才发现杨虎对面的沙发上一位佩带少将军衔的中年将官正神情沮丧地在抽烟。

  沈醉从容一笑说:“司令,到底怎么回事熐榭霾涣私,我怎么追查煛

  杨虎也笑了,他对梁师长说:“梁兄,你把经过告诉沈组长吧牎绷菏Τふ獠牌灭手中的香烟,示意沈醉坐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叙说起来……

  原来,梁师长名叫梁华盛,是黄埔一期的毕业生,当时率兵驻扎在江西的崇山峻岭之中。前不久,他带着副官小刘前往南京领取军饷。好不容易批到7万元,他怕从银行汇去太慢,就直接把现洋领了出来,装在一只小黑皮箱内随身带回,他认为自己和副官都带着武器,一路又是乘火车,不会有问题的。

  前一天,他们从南京到上海。他坐的是头等车厢。副官帮他把箱子放在行李架上后,轻轻叮嘱他小心,然后就到普通车厢去了。梁师长当然不敢大意,眼睛不时瞟着行李架上的箱子。幸亏,头等车厢的客人寥寥无几,而且大都是衣着华丽的有钱人,他也就不太紧张了,开始盘算着到上海后先把钱存到银行保险箱里,然后,在这个花花世界里好好玩上两天。

  他正想着,突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抬眼望去,只见斜对面的座位前站着位身材颀长、线条柔美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米黄色合体的西服,长长的卷发高高的盘在头顶。此时,她正背对着梁师长指挥两个女仆往行李架上安放皮箱。皮箱很大,看上去很沉,两个女仆显得很吃力。梁师长身不由己地站起来,帮他们把皮箱往上推了一把,箱子才放稳当。那女子侧身冲梁师长一笑,柔声细语地说声:“谢牎绷菏Τち⒓幢凰吸引住了。

  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瓜子脸,皮肤白里透红,真可谓是艳若桃花。特别是她一笑,珍珠般光洁、晶莹的牙齿,齐刷刷地镶嵌在玫瑰色的双唇之间。梁师长不由一阵激动,开始主动地跟她搭话,并告诉她自己的身份。那女子也很健谈,自称姓赵,父亲是南洋某富商,自己已在上海安家多年。一路上,她和梁师长谈笑风生,不时让女仆拿出听装进口骆驼牌香烟给梁师长抽,她自己也抽,只不过,她只抽新开听后的第一支香烟。她说新开听的第一支烟最香,再抽就没味了。所以,一路上她开了五六听骆驼牌烟,剩下的不是请梁师长抽,就是由女仆送给列车乘务员。看到她生活如此奢侈,梁师长不由暗暗吃惊:像这样的女人,没有万贯家财可养不起。

  跟她聊天更是极大的享受。她说话俏皮幽默,妙语连珠,古今中外,天南地北,她都能搭得上话。快到真如车站时,已近黄昏,那女子热情地邀请他去她家下榻,第二天将陪他去上海市区游玩。梁师长最初还不好意思地谢绝,但禁不住她一再热情劝说,终于答应跟她一起在真如下车,第二天一早再去上海市区。

  走出真如火车站,早有一辆漂亮的美国雪佛莱小轿车等在那里。梁师长和副官提着箱子随“赵小姐”她们上了车。汽车很快就驶进了一幢花园洋房。汽车一停,五六个男女仆人早已恭候在门口。跨下汽车,仆人们提着行李往客厅走去,这时,他看见副官正客气地从一个仆人手中拎过那只装着军饷的箱子,心中还不禁暗自好笑:这么富有的人家,难道会是强盗不成熀伪亟粽懦烧飧毖子

  进了客厅,梁师长更加证实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那客厅极为宽敞,布置得富丽高雅。陈设柜里摆满了珍贵的古玩。梁师长和副官在客厅里坐下不久,女仆就来通知说,客房已布置停当,请客人上楼更衣。

  客房是里外相连带卫生间的套间,纯毛的印花地毯,天鹅绒面的沙发,描金镂花的弹簧软床。他和副官洗涤更衣后,女仆即来请他们下楼吃晚饭。副官总觉得这事情很突然,坚持要在客房里随便吃点,梁师长觉得小心总是好的,也不勉强他。

  梁师长走下楼来,餐厅里已摆好了各种佳肴美酒,“赵小姐”换了一件银灰色缎子旗袍,头发像瀑布般地披卷在肩头,显得更加飘逸、娇媚。听说副官不想下楼,即吩咐女仆将酒饭送上去。她亲自为梁师长斟酒、夹菜,既热情又周到,既温柔又体贴,待女仆全部退下后,有意无意地在谈笑间频送秋波。

  梁师长完全被她的魅力迷住了,两杯酒下肚,眼前只看得见她那双千娇百媚的眼睛和那珠玉般的皓齿。渐渐地,这一切也都消失,他完全沉醉在愉悦的梦幻之中,连自己被人抬上楼,都一无所知。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10点钟,睁开眼睛才发现,除了仍然沉睡的副官之外,楼上楼下已空无一人了。梁师长简直以为自己作了一个梦。他发疯似地摇醒副官问:“钱箱在哪里煛

  副官仿佛意识到什么,扑上去打开壁柜。只见柜里空空如也,他顿时面如死灰,大叫:“上当了,上当了。”

  原来,他把钱箱放进壁柜之后,女仆就送来了酒、饭和菜,他把饭菜吃了。谁知,饭一吃完,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梁师长一听,冷汗顿时淌了下来。7万元军饷,那是有杀头之罪的啊犓梁华盛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赔不起啊,他越想越害怕,正要给警备司令挂电话报警,看守大门的老头走了进来,催道:“先生,这房子租期到了,你们该走了吧煛

  梁师长一见老头,如同抓到了根救命草,一把抓住他,急急询问“赵小姐”们的去向,老头一再解释说,“赵小姐”们只租用了一天这设备、家具均齐全的房子,头天半夜里说是赶火车就走了,只告诉他,还有两位先生第二天中午才走。

  梁师长急得没办法,就把老头一起拖到警备司令部,要求破案……

  沈醉听完梁师长的叙述,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可以肯定这是拆白党所为,那看门老头决不会知道那伙人的下落。当时上海拆白党租房作案的事时有发生。老上海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伙骗子的花招,而长期戍边在外的梁师长可就难识破了。不过,偌大的上海滩,让他沈醉到哪找回这笔巨款

  沈醉一面布置人撒网打鱼,一面想抓些缺口突破一下,他想到了南门外那座财神庙里可能会有些线索,于是又返回南门外财神庙,与庙祝谈妥,由他来扮成打扫庭院的伙计,仔细观察前来敬香的人。

  连着两天,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女子,杨虎给他的期限就要到了,偏偏第三天来敬香的女子少得可怜,他不由暗暗着急。就在这天下午,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匆匆来到庙内,她在神龛前点着香火,跪下叽咕了几句,立即从手中的钱包内掏出一把大洋,哗哗扔进了钱柜。

  正在打扫的沈醉仔细听了一下,估计有二十来块。他仔细打量那女子,觉得她的长相很像梁师长说的“赵小姐”,为了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便故意等她快走出庙门前,追了过去,拿着一条手绢问:“太太,这是不是你掉的。”

  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笑笑说:“谢谢,不是我的。”

  她那珍珠般光洁、晶莹的牙齿,玫瑰色的甜美的双唇不正是梁华盛说的那位“赵小姐”吗

  沈醉等她一出门,连忙骑着自行车就去追赶“赵小姐”乘坐的人力车。他远远跟在人力车后进了市区,见她拐进一条弄堂走进一家普通的宅院。他这才打了个电话给侦稽大队,令他们迅速派人赶来。自己立即冲进院内。“赵小姐”正坐在前厅饮茶,一见沈醉持枪而入,转身就往楼上跑。沈醉边喊边追了进去。他刚追到楼梯边,从楼上下来两个身材高大,穿着对襟中式裤褂的中年男子,见这阵势立即拱手作揖赔笑脸:“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沈醉定睛一看,其中一个竟是两周前在国际饭店向他赔不是的人。对方也认出了他,连忙迎上前说:“原来是老朋友啊,快快请坐,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不知为什么,见到此人,沈醉就想起那个挨打的女子,总觉得拉不下脸来。他语气缓和地说:“刚才上楼去的女子骗了梁师长7万元军饷,你们如果马上交出来,我们就可以相安无事,如果不交出来,我交不了差,你们也都脱不了身。”

  “好说,好说,老朋友嘛,我不会叫你为难。”中年人赔笑地说到此,突然皱起眉头对坐在身边的沈醉吞吞吐吐地说:“不过,你和我也算是朋友一场,你替我想想,我们调教出这样一个女人花了多少钱呵,再说这次为钓住这条大鱼,我们也花费了不少,让我们全部退还,我们可就吃大亏了……”

  “怎么熌忝腔共幌胪嘶埂煛鄙蜃硪惶有点急了,他腾地站起来说:“我答应不抓你们的人,但钱一分不能少,否则梁师长不会答应的。”

  “老弟,这里也没外人,实话说了吧。姓梁的现在只要能拿回几万就烧高香了,哪会那么固执煛敝心耆怂手把沈醉按坐在椅子上说道。

  “那你退多少煛鄙蜃硪幌胝饣耙捕浴

  “退6万。”中年人眨眨眼笑道。

  “不行,起码6万5牎鄙蜃砜始讨价还价。

  “好吧犜想见面分一半,送给你老弟5千,既然这样,我就照你的话办,退6万5。”中年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个数字。

  沈醉估计,梁师长破费5千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己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如果乘此机会结交上这样一个拆白党头子,以后遇到上级催得紧的案件,说不定就可以找他帮忙了。想到这里,沈醉爽快地伸出手说:“行犖颐钦嬲交个朋友啊牪还以后遇到上面追得紧的案子,还要请你帮忙。”

  中年人连忙双手相握,高兴地笑道:“好说,好说,不过,上面催得不紧的案子,你老弟可得放我们一马喽。”说完,两人执手哈哈大笑……

  梁师长当天就拿到了6万5千元,千恩万谢地回江西去了。沈醉因破案迅速受到了嘉奖。

  选自《乡土》1998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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