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七

  一、粥场惊变

  大清朝雍正三年,河西大旱,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凉州城,辖内数百万亩良田几近颗粒无收,虽有官家赈灾,但却僧多粥少,乡野道旁饿死的人依旧随处可见。

  就在知府李天德为此焦头烂额之际,管家李环来报,说凉州城最大的药商杜秋平连开了八家粥场,赈济吃不上饭的饥民,城里其他富户也多有效仿,李天德听了赶忙让管家备轿,然后一行人直奔杜府。

  李天德的轿子离杜府还有很远,喧嚣的人声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到了近前落了轿子,他看到杜府门前的空地上支着数口大锅,府里的下人正从院内抬出一桶桶的稠粥,手脚麻利地往锅里倾倒,无数的饥民排成长队,一个个脸色蜡黄伸长脖子,就等着那锅里的粥米救命。

  看到知府大人到了,亲自督促施粥的杜秋平快步迎上前来,两人正要一番客套,这时却听到人群里传出一声惨叫:“啊呀,肚子好疼啊……”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独眼汉子,脸上疤痕遍布,右腿齐膝而断,两腋下各挟着一根木杖,喝剩的半钵粥已打翻在地,正捂着肚子大声叫唤。李天德看那汉子痛得厉害,不禁皱起了眉头,正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那汉子周围的几十个饥民,突然一起捂着肚子大声惨叫起来,全都是腹痛难忍,场面一下变得混乱不堪。

  那独眼汉子额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看左右各人丢了盛饭的器具,全都跟自己一般模样,忍痛嘶吼道:“大家不要喝粥,这粥里有毒!”

  独眼汉子的这一声喊,犹如晴空打了个霹雳,杜府门前成百上千的饥民全乱了套,锅碗瓢盆丁零咣啷响成一片,而方才嚷着肚子疼的那几十个人,此时已然满地打滚,口中更是惨叫声不绝。

  饶是刘天德久居官场见多识广,此刻也惊得面无人色,而身为主家的杜秋平更是魂飞魄散,他快步上前扶向那独眼汉子,但就在这一刻变故丛生,只见那独眼汉子右手往怀里一摸,掌中已多了把锋利的短刀,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叫,寒光一闪,那汉子已持刀向杜秋平当胸刺到……事发仓促,眼看杜秋平就要血溅当场救无可救,这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样东西,“砰”的一下击在了那汉子的面门上,竟将他打得一跤跌翻……杜秋平能够安然无恙,全亏他府上的一个下人,那个下人眼尖手快,刚好手里又握着一个施粥用的大木勺,独眼汉子才飞扑过来,他已将手中的木勺劈头盖脸砸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对方要害。独眼汉子本就断了条腿,偏生那柄木勺又颇为沉重,而且掷出时力道十足,受此一击哪里还站得住,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手中的短刀也滚出去老远。

  此时杜府的其他人已回过神来,他们持棍的持棍拿铲的拿铲,围住那独眼汉子就要痛殴。

  杜秋平拦住众人,厉声喝道:“你这汉子,究竟受何人指使,竟向杜某下这样的毒手?”说完想起知府大人就在眼前,连忙向他拱手说道:“大人,这汉子虽行刺杜某不成,但为制造混乱向无辜灾民下毒,却是事实俱在,似这等心狠手辣的贼子,还请大人将他拿下从严拷问,好还众人一个公道!”

  那汉子血污满面,惨笑着说道:“老贼,今日杀不了你,只能说是老天无眼,但你害死我爹娘,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

  杜秋平一愣:“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会害死你的爹娘,杜某人一生行善积德……”

  话未说完,已被那独眼汉子嘶声打断:“老贼,你弑兄杀嫂害死婢仆五十余人,可谓满手血腥罪恶滔天,还敢在这里假惺惺充好人,真是卑劣无耻到了极点,你说和我素不相识,你睁大狗眼看看我是谁,我是你那害不死的侄子,杜铮!”

  杜秋平俯身端详着那汉子,突然一声惊叫:“你,你真的是铮儿?铮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谁也没有想到,那独眼汉子竟是杜秋平的侄儿,可是,这做侄儿的为何要杀自己叔叔?难道杜秋平真的害死了他的爹娘?

  李天德正满头雾水,这时管家李环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说道:“大人,刚才喊肚子疼的那二十多个人已经全都死了,是中了毒!”

  李天德听了脸色煞白:“都死了?那其他的人呢?”

  李环答道:“请老爷宽心,其他人安然无恙。”

  杜秋平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面色惨白道:“铮儿,这无辜的饥民跟你有何怨仇?你竟下毒将他们全部害死,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爹?”

  那杜铮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嘶声吼着:“老贼,你真是好毒的心肠,可是任你机关算尽,往后却要千百倍地偿还,到时候看你有何面目见我杜家的列祖列宗?”

  李天德恼火至极,几十个人突然毒发身死,而且死得这般蹊跷,不管有何隐情,眼前这叔侄二人定难逃关系,他让赶来的衙役将数口大锅一起封了,指着杜铮怒喝道:“你这恶贼,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又毒害这许多人的性命,你的眼里还有王法吗?来人,给我带回本府大堂,先让他吃一顿板子再细审。”

  早有捕快持木枷铁链将那汉子锁了,往凉州府衙拖去。

  李天德向杜秋平拱拱手,杜秋平长叹一声也跟着去了,那些死尸自有衙役杵作料理,灾民看出了这等命案,早风流云散。

  二、江南血案

  在凉州府衙大堂上,杜铮高呼冤枉,说粥场发生的命案和他全无关系,他杀杜秋平是为给爹娘报仇,之后说出了一桩令人闻之色变的惊天血案。

  十年前,扬州的杜家数代经营药材,聚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财富,杜家的主人杜清宇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平日里深居俭出,处处小心谨慎,所以一时倒也风平浪静。

  这杜清宇是一个奇人,他常年和各种药材打交道,自然对药性熟悉无比,后来竟动了悬壶济世的念头,要悬壶济世非得精通医术,于是他开始疯狂地搜罗诸如《黄帝内经》《神农本草》《扁鹊神篇》等医学著作,到手后就没日没夜的苦心钻研,遇到疑难处更不放过向名家求教,慢慢地医术渐精,他天资既高又下得这许多的苦功,数年之后,竟真的成了一个精通歧黄妙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

  杜神医和别的医家不同,他家底既厚医道又精,凡是来诊治的病人除药到病除外,还不收分文,所以很快名传天下,江南百姓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对他无不敬仰。杜神医实现了他一生最大的理想,自然乐在其中,孰不料灾祸已悄然来临。

  这天,杜神医在医馆里呆了半天,竟没有一个病人前来就诊,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天是他的五十大寿,那些准备就医的病人敬他若神明,而且又早就得到了消息并相互通传,所以既使病入膏肓也绝不来医馆,只为寿辰这天他能和家人在一起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杜神医后来终于还是想通其中的原委,他不忍拂了病人的好意,只好回家去了。

  这天杜府灯火通明,一派喜庆气象,天黑后客人虽然都走了,但家宴又已开始,府里的丫环婢仆都得了赏钱,个个满脸喜气,然而在喝完最后一道银耳杏仁汤之后,大家骇然发现,所有的人竟都没有一丝的力气,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杜府上下五十多口人竟全都中了毒,就连杜神医也未能例外。就在这个时候,三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手持利刃一言不发,开始了血腥的屠杀,杜家包括丫环婢仆在那晚尽数被害,凶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所有的人都被当胸一刀直穿后背,死状极惨,案子传开来后,百姓无不痛哭流涕,后来人称:江南血案。

  李天德听完,点头说道:“这江南血案本官也有所耳闻,想那杜神医岐黄妙术天下无双,仁心厚德万民敬仰,却不料竟遭此厄运,实在可悲可叹,你跟那杜神医同姓,莫非竟是他的旁系子侄——”

  那杜铮眼里含着泪,跪前几步撕开上衣,嘶声说道:“大人,杜铮并非杜神医的旁系子侄,而是他那劫后余生的不孝儿子,不信大人请看这里——”

  李天德看了杜铮那精赤的上身,骇然变色,只见他前胸和后背各有一道吓人的伤疤,而且微微向里凹进,一看便知是被利刃洞穿后留下的痕迹,只是不知他受了这必死的一刀,竟如何活了下来?

  杜铮用手指着杜秋平,咬牙切齿说道:“大人,杜铮所以能不死,全是老天爷发了善心,因为它要我揪出这个人面兽心的恶贼,以偿我满门被灭的血债,若非如此,我那九泉之下的爹娘还有一干婢仆,何以能够瞑目?”

  李天德看了看杜秋平,杜秋平却是一言不发神色自如,好似杜铮指认的凶手与他全无半点关系。

  杜铮接着说道,那晚他被凶手穿胸一刀后,以为必死,谁料半夜却痛醒过来,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凶手早已离开,他强忍着疼痛,在药房里取了止血的伤药,胡乱地抹了,然后一步一步出了院门……凭着耳濡目染得来的医术,凭着怀里揣的那些伤药,凭着胸中那颗充满了仇恨的心,他活了下来,虽然他还不知道仇人是谁。

  杜铮惨笑着说道:“在养好伤后的三四年里,我明察暗访却一无所获,直到流落到这凉州城——大人,我以为我这亲叔叔早在那晚就死了,谁料他却好端端地活着,你道他为何会活着?这是因为,他,就是那幕后的凶手!”

  李天德听了不由得微微点头,若真如这杜铮所说,杜秋平确实有莫大的嫌疑,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铮接着说道:“我这叔叔弑兄杀嫂,杀自己的侄子还有丫环婢仆,大人可知他为的是什么?他为的就是杜家那数不尽的财富!想我爹爹杜神医仁心妙手,活人无数却不取分文,每日里还要送上真金白银买来的各种药材,自是花钱如流水,然而我杜家富甲天下,尽管如此,数年家产也不过少去了十之一二,然而我这叔叔杜秋平却极为不满!”

  杜铮嘿嘿冷笑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我父亲后来又得了一件宝物,如此,我这叔叔就更有了满手血腥的理由。”

  李天德和堂上众衙役正听得全神贯注,这时突然又冒出一件宝物来,精神更振,而那杜秋平却依旧一言不发,神色如常。杜铮冷冷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昔年杜神医意外地得到了传说中的血蟾珠。

  相传五毒圣物血蟾,冥蝎,赤蛇,金蜈,天蛛在机缘巧合汇聚后会相互杀戮,而最终活下来的毒物会吸收其他四毒的剧毒,毒性更上一层,这时候它的体内就会孕育出一颗内丹,血蟾蛛便是那血蟾的内丹。那血蟾虽毒无可解,但体内的这颗血蟾蛛却能克制一切剧毒,这事想来简单,若非血蟾体内有这样一个宝贝,它体内的大毒早已将它本身毒死千万遍了。

  杜神医如何得到血蟾珠,已不得而知,但他的确欣喜非常,江南潮湿,多有蛇虫出没,虽然被其咬伤用草药也能治愈,但却要花费许多工夫,有了这血蟾珠就方便多了,只需将珠子贴近被咬到的伤口,毒液自会被珠子吸尽,伤者即时可愈,更令人称奇的还在于,血蟾蛛在吸毒之后只需置于一盆冷水中,半个时辰所吸毒物就会自动释出,珠子也恢复到原来的晶莹通透,如此宝物,实在是万金难求。

  杜铮说:“我爹爹杜神医仁心妙手,一心想的是救人,但我这叔叔却不同,他最爱研制的却是毒药,血蟾珠既是一切剧毒的克星,他怎么可能放过?”

  堂上站着的杜秋平,依旧神色如常,他向李天德拱手说道:“大人,切不可听我这侄子胡说,那晚家里被贼人屠戮,场面血腥恐怖,小侄受到这种刺激,只怕神智已出了问题,家兄名扬天下,是我杜家无上的荣耀,我岂会害他?当晚杜某也险些被恶贼所害,能苟活到今天,只不过是因为我和我这可怜的侄儿一样,都是那桩血案的幸存者。”

  说到这里杜秋平缓缓解开了上衣,李天德看了大为惊讶,听杜铮说了这桩昔年的案子,他的心里早已认定,这杜秋平必定就是幕后指使者,谁料一眼望去,却赫然发现那杜秋平的左胸口,竟同样有一道骇人至极的伤痕。

  杜铮看了呆立当场,但不久却怪笑起来,说道:“老贼,你真是好深的心计,可是任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难逃报应,不信我们走着瞧好了。”说完,竟闭上眼睛,再不发一言。

  这案子曲折迷离到了这个地步,又已过去了许多年,一时怎能理得顺?眼看天色已晚,李天德把惊堂木一拍退堂了,他让衙役将杜铮关进了大牢,杜秋平却放回了家——杜秋平在这凉州城家大业大,不怕他飞到天上去。

  三、捕头金七

  杜铮被关到凉州府的大牢后,既不喊冤也不叫嚷,他从狱卒那里要了笔墨,然后在牢房的墙壁上胡乱写了几行字,就端坐在一堆干草上,一动不动了。

  夜里三更时分,狱卒早已疲惫不堪,但杜铮却没有半点要睡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了响动,那是狱卒闷声倒在地上的声音,黑暗中,一个人像狸猫般滑了过来,那人身穿黑衣脸也被蒙了起来,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从狱卒身上解下钥匙,三下两下就打开了牢房的铁门。

  杜铮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杜秋平那老贼让你来杀我的?”

  那蒙面人悄声说道:“杜公子莫要误会,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快快随我离开。”

  杜铮历尽了人世的险恶,哪会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动,更何况他心里早有一番计较,所以不管那人如何苦劝,只是不肯离开牢房半步,这大牢是机关重地,那人怎敢拖延,抢上前伸手往他颈上用力一切,杜铮就软倒在了地上……

  救杜铮的人自称名叫金七,说将他从牢里劫出是一言难尽,这话杜铮哪里肯信?但是两个人到了金七家里,杜铮却不由信了几分——金七的家里布置得甚是简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一间屋子的床上躺着个形销骨立的老妇人,一看就知道病了有些年头了。

  金七把那老妇人轻轻抱起来坐好,语气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兴奋,颤声说道:“娘,孩儿请来了江南杜神医的后人,这次一定能将你这顽疾治好。”

  那老妇人听了“江南杜神医”五个字,浑黄的眼里一下有了神采:“七儿,可真是那杜神医的后人么?如此说娘这病真的能医得好了,不过医不好也没有什么,都病了这么些年了。”她话虽这么说,眼神里却透着惊喜。

  金七跪在床前垂泪道:“娘,是儿子对不起你,让你这些年受了许多的罪。”

  杜铮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这金七冒着生死大险劫他出狱,为的竟是要给老娘治病,虽然胆大妄为,却称得上难得的孝子,这让杜铮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他已得他爹的五分真传,当下就给金母切了脉。金母的经脉僵化滞塞,而且也虚若无力到了极点,他细查后发现,竟是中了慢性毒药的症状。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而药味中又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杜铮轻嗅了一下,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拿起桌上的笔,转眼便写下一张药方,说照方调理月余就可康复。

  那金七如何能不激动,他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张药方谢了又谢,瞧那样子真恨不得给杜铮跪下磕几个头才好。

  到了屋外,杜铮突然轻声问道:“金捕头,适才你母亲屋里所燃的龙涎香,可是那杜秋平所送?”

  金七听了这话骇然变色:“杜公子,你嗅得出那是龙涎香不足为怪,但如何得知那香杜秋平送的?”

  杜铮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告诉他,金母的病根实是由家里所燃的龙涎香而起,这龙涎香珍贵无比,能静心安神除秽,有诸般的妙用,但是却不宜久燃,因为吸入过多,人体内就会积下莫名的毒素,人也随之形销骨立,似金母这般若再拖个十天八天,只怕就是神仙也难再救。

  金七听了脸上血色尽褪,忙进屋灭了那香,出来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杜秋平这个贼子,金某对他推心置腹,他却拿我当是一颗棋子,更不惜要害我老母的性命,真是豺狼脾性蛇蝎心肠。”

  突然,金七扑通跪倒在杜铮面前,满面惭色道:“公子,你对家母有再造之恩,金七却多有欺瞒之处,真是该死之极,我这就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只是公子,你既然早就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为什么还要对家母施以援手?”

  杜铮轻叹一口气:“我若见死不救,如何做得江南杜神医的儿子?”

  金七听了浑身剧震,连骂自己糊涂。

  金七本是凉州府的捕头,与杜秋平素来交好,谁知那杜秋平城府极深,送他珍贵比无的龙涎香,却是下了一步暗棋,在金母中了香毒之后,他便充好人告诉金七,金母的病症惟有他杜家的血蟾珠可解……设下这等计谋,倒不是他针对杜铮,而是一个万全之策,金七的武功甚是高强,将来无论血蟾珠落在谁的手里,金七都将是他夺取宝贝的马前卒,当然,如果血蟾珠在杜铮手里更好,因为杜铮和他那老子一般脾气,都绝不会见死不救,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杜铮刚到金家就识破他的诡计,而且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偏偏杜铮医术有成,不用那血蟾珠,只一张药方就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金七为人至孝,当日在大堂上得知杜铮是杜神医的后人,早就动了劫牢救母的念头,而当晚杜秋平来访更再三怂恿,巧得是杜秋平才走,那知府李天德又把他叫了去,也是要他半夜劫牢,并要他千方百计骗取那颗血蟾珠,这二人所谋之事竟无半点不同,金七虽觉这事过于下流,但他救母心切,也只好答应。

  杜铮听了脸色如常,金七大为感激,沉声说道:“公子能这般待我,又对家母有活命之恩,金七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帮公子报那血海深仇,当年血洗杜家的凶手有三个,似是与本地的三个强盗大有关系。”

  金七身为捕头,自然能查到旁人难以知道的一些内情,据他所知,杜秋平与祁连山上的一伙盗贼交情不浅,那伙盗贼为首的有三个,全都杀人不眨眼,人称祁连三凶,巧得是昔年血洗杜家的也是三个蒙面人,同样残忍好杀,与这三个强盗正是一般模样。

  杜铮多年苦寻仇人不得,此时被金七一口道出,只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一下被掀翻,心里欢畅至极,咬牙切齿说道:“好个祁连三凶,嘿嘿,杜铮终于找到你们了!”

  金七劝说道:“公子,贼人势大,待我安排好老母——”

  杜铮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句话,对金七说道:“报仇的事不用你帮忙,我杜家的血仇还得由杜家的人来报,现在马上送我回牢,完了你把这封信交给李天德。”

  杜铮要金七送他回大牢,可金七哪里肯:“公子,你对我金家有再造之恩,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公子涉嫌毒害二十多条人的性命,若回到大牢必定有死无生,不如让金七助公子立即逃走!”

  杜铮听了大怒:“你既知深受我大恩,为何竟不听我的话?我若逃走怎么能报得了血海深仇,放心吧,回到死牢正是置死地而后生,我心里自有分寸。”

  金七知道眼前这人虽然独眼断腿,但却深谋远虑智只得答应,正要接过那封信,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笑:“我的好侄儿,你这是要去哪里?莫非要找我这个叔叔报仇不成?”

  四、仇人相见

  来人不是那杜秋平还能是谁?他身后还跟着三个随从,模样虽然猥琐丑陋,但看起来却凶狠剽悍,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的一个面目有些熟悉,杜铮细看,却是当日用木勺击中他面门的那个下人。

  金七勃然大怒,跨前一步道:“杜秋平,好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那般诚心对你,你却变着法子使毒计害我,你还是个人吗?”

  杜秋平冷笑道:“你自己笨,又怎么怪得了别人。”

  杜铮目光扫过杜秋平身后的三人,淡淡地说道:“叔叔真是好本事,没想到这三个恶贼竟成了你的跟班随从。”

  杜秋平终于露出他阴狠的一面,说:“侄儿,既然你已经全都知道了,何不将那宝贝的藏匿处说出来,你若说出来,我便让你死个瞑目,并让你知道我杀你爹娘真正的原因。”

  杜铮的瞳孔猛地一缩,思忖片刻,突然愤怒地叫了起来:“莫非还因为那次你勾结倭人,爹爹对你动了家法?”

  杜秋平狞笑道:“好个聪明的侄儿,我就知道瞒不了你,不错,你那老子迂腐糊涂,他不让我和那座岛上的朋友往来,也不让我跟他们做生意,如此便也罢了,却又一顿大棍将我打得两个月下不了床,他既挡我财路,又这般狠心对我,我如何还能让他活着?”

  当年,杜神医动了悬壶济世的念头后,就把家里的生意交由杜秋平打理,这杜秋平开始倒也本份,但后来却慢慢地走上了歪路,尤其是结识了那岛上的几个倭人后,不但和那些倭人称兄道弟,还把那倭国独有的一种药物贩卖到了江南,倭人的这种药物类似于鸦片,但却比鸦片要更猛恶上数十倍,人服食后颠狂兴奋,能产生种种美妙的幻觉,但不久就会神智尽丧,实在是毒药中的毒药,杜神医知道这件事后愤怒至极,动用家法将杜秋平整治得卧床足有两月,那些邪药也被他收回并尽数毁去……从这以后,杜秋平怀恨在心,他本早就有杀人夺宝,并将亿万家产据为已有的念头,经过这件事后,哪里还忍得住?经过一番周密的布置,在杜神医大寿那天他定下毒计,对三凶许下重金先下毒后杀戮,终于酿成了血案。事后发现,那杜铮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怕被官府查出蛛丝马迹,就逃到了这偏远的凉州城。

  杜秋平将这昔年的恶行说给杜铮,并不是存了什么好心,一来是为了出当年被杜神医压制的恶气,二来却是要让杜铮再受一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心里明白,既然在金家布下的诡计被识破,血蟾珠想来再无到手的希望,此番他带着三凶来,自是早就打好了主意,无论那宝贝得手与否,都要将这二人杀了灭口,如此,昔年的那桩血案却再无水落石出的一天,至于粥场发生的命案,他已在知府李天德手里塞了一万两白花花银票,李天德既已收下,杜铮这个黑锅就背定了。

  杜秋平冷笑着说道:“经过十年的努力,我已将倭人的那种药物重新调配了出来,前些天施粥就是为了试它的药性,要不是这个原因,我为何要平白施粥给那些贱民?惟一让我没想到的是,那药和你为制造混乱下的药混在一起,竟变成了穿肠的毒药……”

  金七手握长刀厉喝一声:“好个恶毒的贼子,我跟你们拼了!”他大声喝斥却不扑上去,只是把杜铮护在身后,显然是担心他的安危——杜铮断了腿,木杖又早失去,若给这三凶扑过来,哪里还能有命在?

  突然听到杜铮大笑道:“李大人,你若再不出来,我就让这一伙贼子给乱刀分尸了,那血蟾珠只怕——”

  杜秋平等听了大惊失色,这时小院的木门外有人笑道:“杜公子,本官对你实在是佩服至极,到了此时,本官才知道我们这些人,原来一直都在跟着你屁股打转转。”接着,李天德带着几名捕快从院门外涌了进来,而金家的院墙后也也突然冒了许多人,个个都硬弓利弩,正对着小院里的人。

  李天德看似来得突然,其实不然,金七是他授意劫牢的,这风筝既被放上了天自然要扯紧手上的线,否则若金七得到那血蟾珠突然起了觊觎之心,让他到哪里去寻?杜秋平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杜铮向李天德拱拱手,说道:“大人,既你已知我的心意,我也知你的心意,为何还不拿出一点诚意?你将这四个恶贼一起杀了,替我报了大仇,事后我定将那血蟾珠双手奉上,杜铮对天发誓,此言若有半点虚假,让我九泉之下的爹娘还有列祖列宗都不得安宁!”

  李天德听他竟发这等毒誓,大喜过望:“杜公子此言可当真?”

  杜秋平吓得魂飞魄散:“请大人饶我一命,只要留我一条命,我愿将杜家所有的财富都送与大人!”

  看李天德有些心动,杜铮淡淡地说道:“大人这般得到杜家的财富,必然落个杀人夺财的骂名,若圣上知道了,只怕性命难保……我也可让大人得到杜家财富,而且不但不会惹下祸端,还可让大人立下一件大功,从此平步青云。大人适才犹豫,想必是没有见过杜铮在牢房墙壁上留下的那首诗,不过现在也是一样。”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来,让金七递了过去,李天德接过看了一眼,脸上却煞气闪过,正要喝骂杜铮,但转眼却又喜笑颜开,待看到末尾竟语气兴奋到不能自抑,颤声问道:“公子,你真愿这般助我?”

  接着,这位知府大人竟不等杜铮的回答,就手一挥让众人放箭,三凶虽然武功高强,但一直被四周的利箭硬弩指着不敢动弹,这时想杀出去早已迟了,雨点般的利箭一起射到,转眼间就全都变成了刺猬。

  杜铮朝南跪倒,大哭道:“杜家列祖列宗在上,叔叔杜秋平凶残恶毒,勾结贼人害死我爹娘还有一干婢仆,实在罪大恶极,然而他做下这样的恶事尚不知悔改,又研制毒药到处害人,杜铮不孝,而今代你们清理门户,还请列祖列宗见谅。”

  五、天下第七

  杜铮的那张纸上究竟写着什么呢?

  其实上面只有十六个字:维祸无边,止寿两年,横竖由他,十四蒙冤。这是一首大逆不道的反诗,不但说那雍正皇帝祸乱天下,还诅咒他没有头活不长,而且直言他当年篡改了先皇的御旨,这才夺得十四皇子的皇位。雍正皇帝素来好杀成性,对别人说他夺了兄弟的皇位更是深恶痛绝,杜铮写下这等反诗,便是犯了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大罪——此时的杜铮哪里还有什么九族?就只有他叔叔杜秋平这一脉,杜铮正是要借雍正之手,要将凉州城的杜秋平及其势力连根拔起。

  李天德看到这首反诗自然大怒,但他转眼就明白了杜铮的心意,所以心中狂喜,因为他明白雍正灭了杜家,他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杜家富甲天下,要是被抄了家,随随便便也能得到几十万两金子,而且杜铮这般做,对他更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此,杜家的财富虽然不能尽得,但那颗至宝血蟾珠却会落到自己的手中,加上破了这样的大案,圣上必然高兴,到时候平步青云指日待,真是一举三得。

  看了李天德八百里的加急奏折,雍正果然大怒,令李天德连夜将那杜府抄了,抄得家产数亿,而翡翠珠玉更多得数都数不清,杜秋平的妻妾子女婢仆一百多人,有的得被杀,有的被充军,有的得被遣散,属于他的势力也被完全催毁……正如杜铮所言,杜秋平为当年的血案付出了千百倍的代价。

  在凉州城的死牢里,李天德亲自带了酒菜来见杜铮,两人对饮一杯,杜铮说道:“大人替我报得这血海深仇,杜铮也绝不会食言,我死之后,请大人将我埋到城西的乱葬岗,在那里我早就准备了一座空坟,你挖开坟墓再掘地三尺就会得到一个锦盒,那血蟾珠就在盒子里。”

  李天德听了称赞不已:“杜公子心思慎密,真是天下无双,竟把这般宝贝埋在坟地里,如此若不得你的指点,便是神仙也万难找到,妙,实在是妙极。”

  杜铮突然问道:“大人,其实杜铮在五年前就已到了这凉州城,而且早就寻得了杜秋平,大人可知我心中早有定计,却为何迟迟不实施这复仇大计?”

  李天德微微一愣:“本官是去年才到这凉州的,这却如何得知?”

  杜铮微笑道:“大人说得不错,正是大人年前才来到这凉州城,杜铮才有了报这大仇的希望,大人的前任既糊涂又胆小,他如何敢贪我那宝珠,又如何敢灭了杜秋平而吞进数十万两金子?我就是看准了大人贪得无厌,却又胆大包天,若非如此,杜铮一个残废怎能报得了这血海深仇?”

  李天德听了竟不怒,举杯说道:“如此说来,杜公子却是本官的知音,哈哈哈,来,我们再干一杯。”看着杜铮悠然喝下,李天德却是转身就走,再多一句话也不说,然而他前脚步才出牢门,这边的杜铮已七窍流血而死。

  既已得到血蟾珠的下落,李天德如何还能坐得住?他带着管家李环,拿着铁揪镐头急急地到了城西的乱坟岗,谁知道两人找了半天,几乎将那片岗子都翻了过来,却仍然找不到刻着杜铮名字的墓碑,李天德大怒:“好个不守信诺的东西,竟敢骗我!”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落到了一块特别的墓碑上,这块墓碑上面写的不是什么人名,也没有写谁为而谁立,上面只有四个大字:天下第七。李天德看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让那李环快挖,说杜铮所说的空坟必定就是这一个。

  二人合力挖开,又依言掘地三尺,果然看到一个锦盒,李环将盒子打开,里面真的有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光华流转,即使大白天竟也能看得到有丝丝的毫光射出,不是那血蟾珠还能是何物?

  李天德一把抢到手里,哈哈大笑道:“好个杜铮,临死还跟我玩这种雕虫小技,你虽然智计过人,但这宝物还不是到了我的手中?你借本官的手报了满门被灭的大仇,但这又如何?不过是一点小聪明,如此就敢妄称天下第七,真是自不量力,如今我既得财又得宝,而且不久还要官升两级,若论智谋运气,我李天德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七,哈哈哈。”

  那李环也跟着他大笑,但笑着笑着,李环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恐无比:“老爷你的脸。”李天德只觉得脸上有点痒,不自觉伸手在上面抓了一下,这一抓让他魂飞魄散,因为他这轻轻一抓,脸上竟被他随手抓下一块肉来。

  李天德发出了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叫:“这,这是尸毒!”李环方才也接触了那颗珠子,此时又能比那李天德好到哪里去?这尸毒毒性剧烈无比,两人才鬼叫几声已双双栽倒在了地上。

  杜铮并没有食言,李天德和李环挖出来的正是他们想要的那颗血蟾珠,只是他们不知道,这颗血蟾珠已被杜铮在坟地里埋了整整五年,早就吸尽这片坟地的尸毒,从而变成了一颗毒得不能再毒的毒珠,李天德主仆不知究竟,就这般把它拿在手里,岂能还有活命?

  不知过了多久,这乱葬岗竟又来了一个人,却是捕头金七,金七背上还有一个人,却是已死去已有半日的杜铮,将杜铮的尸身放入深坑,金七用木棍夹起那颗珠子,将它放回到锦盒,然后又小心意意地把盒子放在了杜铮的身边。

  ……

  这以后,世上再没有了血蟾珠,也没有关于血蟾珠的传说,有的只是天下第七的故事,关于天下第七的故事流传的版本很多,有人说天下第七是一件宝物,有人说天下第七是一条计谋,有人说天下第七是一种武功……传得最奇最广的,说天下第七是一名身带残疾的大侠,虽然他独眼断腿,却诛杀了城中最歹毒的奸商,最凶狠的恶匪和最狡诈的贪官,为父报仇,为民除害,伸张了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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