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愤怒的杰姆

　　安妮正在修剪花瓶中的六月百合，准备用来装饰自己的房间。苏珊种植的芍药，将摆放到书房里吉尔伯特的书桌上。芍药花有着乳白色的花瓣，鲜红的花蕊，就像是上帝亲吻过一般。眼下是六月了，白天异常炎热，到了傍晚，天气开始变得凉爽了一些。晚霞依旧耀眼，没有谁能分辨出港口的颜色是银白色还是金黄色的。

　　“今天傍晚的落日非常漂亮，苏珊。”安妮经过厨房时，望着窗外说。

　　“在我盘子没有洗完之前，亲爱的医生太太，我可不觉得落日很漂亮。”苏珊反驳道。

　　“等你洗完后就看不到落日了，苏珊。瞧空谷上空，有一块巨大高耸的白色云朵，云端上还有一抹玫瑰色。你难道不想飞上天空，陶醉在美景中吗？”

　　苏珊想象着自己手拿抹布，飞过山谷上空，飞翔在云端，这对她来说一点儿也没有吸引力。不过她得考虑到医生太太这时的感受。

　　“又有害虫在啃咬玫瑰花丛了，”安妮继续说，“我明天一定要喷药。我真想现在就把这事做了——在如此美好的傍晚，我很喜欢在花园工作。今晚万物都在生长，我真希望天堂里也有花园。苏珊——我是说，我们可以在花园里工作，帮助万物生长。”

　　“天堂的花园里肯定没有害虫。”苏珊又反驳说。

　　“没——有，我想应该没有吧。但是完美无缺的花园就没有什么乐趣了，苏珊。你必须亲自在花园里动手才行，否则花园就失去意义了。我想自己动手除草、松土、移植、修枝、改变布局、制订计划。我希望天堂里有我喜欢的花朵，我很喜欢自己的三色堇，而不是天堂的常春藤，苏珊。”

　　“你既然想在晚上动手，那为什么不开始呢？”苏珊插嘴道，她觉得医生太太真的有点儿莫名其妙。

　　“因为医生想让我跟他出去一趟。他要去看望可怜的老约翰·派克斯顿太太。她快要死了——医生已经尽力了，但也无法让她好转。不过医生去看望她，她会很高兴的。”

　　“哦，是的，亲爱的医生太太，我们都清楚，这儿的人不管是出生还是死亡都离不开医生。今晚很适合驾车外出。等我把双胞胎和雪莱送去睡觉后，就给‘阿隆·瓦德太太’施肥，它应该开花了，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开。然后我要去村里走一趟，买些食品放进储藏室里。布里兹小姐刚刚上楼去了。她每爬一步楼梯，就抱怨一声她的头疼要发作了，所以今天晚上这里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

　　“盯着杰姆按时上床睡觉，好吗，苏珊？”安妮出门前叮嘱道，夜晚就像芳香四溢的美酒，安妮虽然很想品尝，但却放不下家里，“杰姆今天真的累坏了，但他自己还不承认。他从来都不肯主动上床。沃尔特今晚就不回家了，莱丝丽给我打过电话，说他今晚就留宿她那边。”

　　杰姆坐在侧门的台阶上，光着脚，跷着二郎腿，皱着眉头，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愤怒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对溪谷村教堂塔尖上那个巨大的月亮看不顺眼。杰姆非常讨厌这么大的月亮。

　　“别扭曲你的脸，当心给扭变形了。”玛丽·玛利亚姑妈经过他身旁，进屋时警告他说。

　　杰姆使劲皱着眉毛，显出更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才不在乎他的脸会变形了，他甚至巴不得它变形呢。当爸爸和妈妈驾车走后，楠来到他身边想找他玩，他冲着楠喊道：“走开些，别老是跟着我。”

　　“臭脾气！”楠说。不过在她跑开前，她还是把她狮子形状的红色糖果放在杰姆身旁的台阶上，那是她专门给杰姆带来的。

　　杰姆看都不看一眼。他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屈辱过。他不像以前那样受重视了，每个人都来欺负他。今天早上楠竟然对他说：“我们都是在壁炉山庄出生的，只有你不是。”而上午黛还把他的巧克力兔子给吃掉了，她明明知道那是他的兔子。甚至沃尔特也抛弃了他，和肯尼斯和帕西丝到沙滩上挖井去了。那该多好玩啊！而且他多么渴望今晚能和贝迪一起去看文身啊。杰姆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着做一件事情。他还想看看贝迪所说的那艘模型船，贝迪说它超级漂亮，装备完整，总是放在比尔船长家的壁炉架上。他竟然不能去，这真是奇耻大辱！

　　苏珊给他拿来一大块蛋糕，上面撒满了霜糖和果仁。但是杰姆顽固地说：“我不吃，谢谢。”苏珊为什么不给他留些姜饼和奶油甜饼呢？也许他们都吃光了。他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之中。他想起那群去港口嘴的人，他们也许现在已经出发了。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更加愤慨。他应该做点儿什么，向人们讨回公道。要不把黛的玩具长颈鹿割开，把填充在里面的锯末倒在客厅的地毯上？那会让老苏珊气得发疯的——谁叫她拿果仁来？她明明知道杰姆最恨放在霜糖里的果仁了。要不到苏珊的房间去，给她挂历上的小天使画上胡子？他最讨厌一直咧着嘴笑的、粉嘟嘟的、胖胖的小天使，看起来就像是希丝·弗拉格。她在学校到处跟人说，杰姆·布里兹是她的情郎。她！希丝·弗拉格！苏珊竟然觉得那个小天使很可爱，哼！

　　要不把楠的布娃娃剪成光头！要不把戈狗或迈戈狗的鼻子敲破……或者两个都敲破？也许那就会让妈妈明白，自己再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明年春天她等着瞧！自从他四岁起，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地给她摘五月花，但是明年春天他就不会再干这事了。没门儿！

　　要不去苹果树上，摘那种没熟的青色小苹果来吃，一直吃到肚子疼？那也许会吓坏他们的。要不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洗耳朵后面了？要不这个礼拜天在教堂里对每个人做鬼脸？要不他在玛丽·玛利亚姑妈身上放一只毛毛虫——一只大大的、长斑纹的、有很多毛的毛毛虫？要不明天早上跑到港口去，藏在大卫·瑞斯船长的船上，然后驶出港口，到南美洲去？那样的话他们会难过吗？要不他再也不回来了？要不去巴西打美洲虎？那样的话他们会难过吗？不，他打赌他们不会的。没有人爱他。他裤子的口袋里有个破洞，也没有人帮他缝补。算了，他才不在乎呢。他最好把这个破洞给村里的每个人看看，让大家都知道他是多么被人瞧不起。他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把他给吞没了。

　　滴答——滴答——滴答……门厅里爷爷的那座老钟响起来，爷爷去世后，这座钟就带到了壁炉山庄。那是一座很精良的老钟，就像时间一样古老。平时杰姆很喜欢它——但现在他十分讨厌它。它好像在嘲笑他：“哈，哈，睡觉的时间到啦。别人都到港口嘴去了，而你却要上床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必须要上床睡觉呢？是啊，这是为什么？

　　苏珊走出来，她要去村子里一趟。她温柔地看着这个小叛逆者。

　　“你可以不用这么早去睡觉，小杰姆，等到我回来再睡也不迟。”她宽容地说。

　　“我今天晚上不会睡觉的！”杰姆凶巴巴地说，“我要离家出走，这就是我要做的，老苏珊·贝克。我要跳进池塘里，老苏珊·贝克。”

　　苏珊不喜欢别人说她老，即使是小杰姆也不例外。她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走了。“这孩子确实需要受点惩戒了。”她心想。跟着苏珊出门的小虾米想和杰姆亲热一下，于是蹲坐在杰姆面前，可遭遇的竟是杰姆的横眉怒目。“滚开！你坐在那儿对我瞪眼，简直就像玛丽·玛利亚姑妈一样！走开！嘿，你走不走，走不走！那就给你这个！”

　　杰姆顺手把身边雪莱的独轮小锡推车扔过去，小虾米哀叫一声，仓皇逃到蔷薇篱笆后面躲起来。瞧瞧吧！甚至连家里养的猫都讨厌他！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捡起狮子糖果。楠已经把狮子尾巴和大部分后臀都吃了，但它仍然还是只狮子。最好把它吃了。这也许是他吃的最后一只狮子了。当杰姆吃完狮子，舔吮手指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了。当他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