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黎明前的黑暗

　　现在风越来越凉了，中午的太阳也不再那么灼热。早上已经略有寒意，在阳光把蝗虫晒暖和之前，它们跳起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一天早上，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霜。地上的每一根小树枝、每一块碎木头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绒毛，罗兰光着脚踩在上面觉得非常冷。她看见几百万只蝗虫静静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过几天，蝗虫全都不见了。

　　冬天快到了，爸还没回家。寒风凛冽，它不再是嗖嗖地吹过大地，而是带着尖叫声呼啸而来。天空灰蒙蒙一片，下起了灰色的冻雨。不久雨就变成了雪，但爸还是没回来。

　　罗兰现在出门必须穿上鞋子了。鞋子有点儿夹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前这双鞋都穿得好好的呀。玛丽的鞋子也有点儿夹脚。

　　爸劈好的木柴已经用光了，玛丽和罗兰要出门去捡一些散落的碎木片。当她们从冰冻的地上捡起最后一块碎木片的时候，她们的鼻子和手指头都冻得发僵了。她们裹着披巾，在柳树下四处寻找，捡一些勉强可以用来生火的细小的枯树枝。

　　后来，有一天下午，尼尔森太太来拜访她们，她还带来了小女儿安娜。

　　尼尔森太太长得又丰满又漂亮。金黄色的头发和玛丽的一样，眼睛是蓝色的。她喜欢笑，一笑就会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罗兰喜欢尼尔森太太，但不喜欢见到安娜。

　　安娜比琳琳大一点儿，但她完全听不懂罗兰和玛丽说的话，罗兰和玛丽也听不懂她说的话，她说的是挪威话。和她一块儿玩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在夏天，如果尼尔森太太带着安娜来的话，玛丽和罗兰就会跑到小溪边去玩。但现在是冬天，只能待在温暖的家里和安娜一块儿玩了。这是妈吩咐过的。

　　“好，孩子们，”妈说，“把你们的玩具娃娃拿出来，好好地陪安娜一块儿玩。”

　　罗兰抱了一盒纸娃娃出来，那些纸娃娃是妈用包装纸剪出来的。她们就坐在炉灶边的地板上玩起来。安娜一看见纸娃娃就笑了。她把手伸进盒子里，抓出一个纸娃娃，一下子就扯成了两半。

　　罗兰和玛丽都惊呆了，琳琳也瞪大了眼睛。妈和尼尔森太太正在聊天，没注意到安娜一边笑一边挥舞着扯成两半的纸娃娃。罗兰赶紧把盒子盖上，但没过多久安娜就厌倦了这个被扯破了的纸娃娃，想再要另外一个。罗兰不知道该怎么办，玛丽也不知道。

　　要是安娜得不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肯定会大哭起来。她年纪小，又是客人，她们可不能让她哭啊。但如果把纸娃娃拿给她，她还是会扯破的。这时候玛丽悄悄地说：“去把布娃娃夏洛蒂拿来吧，她扯不破的。”

　　罗兰快步跑上阁楼，玛丽设法让安娜不要哭闹。可爱的夏洛蒂正躺在屋檐下的盒子里，红毛线做的嘴巴和鞋扣做的眼睛正对着罗兰微笑呢。罗兰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抚平了黑毛线做的波浪形的头发和裙子。夏洛蒂没有腿，她的两只手缝在扁平的手臂末端上。她只是一个布娃娃，不过罗兰非常珍爱她。

　　很久以前，当她们还住在威斯康星大森林里的时候，夏洛蒂就已经是罗兰的宝贝了。

　　罗兰把夏洛蒂抱下楼梯，安娜一看到就叫着要。罗兰轻轻地把夏洛蒂放在安娜手臂上，安娜立刻紧紧抱住了她。幸好这样抱是不会伤害夏洛蒂的。罗兰紧张地看着安娜一会儿抠夏洛蒂的鞋扣眼睛，一会儿扯她的毛线头发，后来甚至把她往地上摔。但不管怎样，安娜真是没法弄坏夏洛蒂，等安娜走了，罗兰只消把夏洛蒂的裙子和头发弄直就行了。

　　漫长的拜访终于结束了，尼尔森太太准备带着安娜回家。这时候，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安娜一直抓着夏洛蒂不放手。

　　她可能以为夏洛蒂是她自己的。也许她告诉她妈说，罗兰已经把夏洛蒂送给她了。尼尔森太太微笑着，罗兰却要抱回夏洛蒂，安娜顿时大哭起来。

　　“我要我的布娃娃！”罗兰说。但安娜抓着夏洛蒂，又踢又闹。

　　“真丢脸，罗兰，”妈说，“安娜还小，又是客人。你这么大不该玩布娃娃啦，让安娜带走吧。”

　　妈的话可不能不听。罗兰站在窗前，看着安娜蹦蹦跳跳地走下小土丘，一只手里挥舞着夏洛蒂。

　　“真丢脸，罗兰，”妈又说了一遍，“你这么大的女孩子，还为一个布娃娃生气。好啦，不许生气了。你并不需要那个布娃娃，你也很少玩它啊。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啊。”

　　罗兰一声不吭地爬上阁楼，坐在窗边的木箱子上。她没有哭出声来，但她心里在哭，因为夏洛蒂被别人拿走啦。爸没在家，夏洛蒂的盒子也空了。风呼啸着吹过屋檐，一切都显得空荡荡、冷清清的。

　　“我很抱歉，罗兰，”那天晚上妈说，“如果我知道你这么在乎你的布娃娃，我是不会让别人拿走的。但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你想想安娜多开心啊。”

　　第二天早上，尼尔森先生赶着马车，送来一车他为爸砍的木柴。他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为妈劈好这些木柴。现在，柴火又堆得高高的了。

　　“你看尼尔森先生对我们多好啊，”妈说，“尼尔森一家是很好的邻居。你还为安娜拿了布娃娃不高兴吗？”

　　“不，妈，”罗兰说。但她心里还是为爸和夏洛蒂感到难受。

　　又下冻雨了，雨水很快就结成了冰。爸再也没来过信，妈认为他一定动身回家了。晚上罗兰听着屋外的风声，不知道爸在哪里。早上醒来，木柴堆上覆盖了厚厚的雪，爸还是没回来。每个星期六下午，罗兰都会穿上袜子，套上鞋子，裹着妈的大披巾，去尼尔森家里看看有没有来信。

　　她敲敲门，问尼尔森先生是不是有给妈的信。她不想进屋，不愿意在那里看到夏洛蒂。尼尔森太太说还没有信，罗兰道过谢后就走回家去。

　　有一天下着暴风雪，罗兰在尼尔森先生家的谷场上看见了一样东西。她停下来仔细看了看，那是她的夏洛蒂，泡在冰水坑里。安娜把夏洛蒂扔掉啦。

　　罗兰简直无法走到门口，她几乎无法对尼尔森太太开口说话。尼尔森太太说天气太糟了，尼尔森先生没有到镇上去，但下周他肯定会去的。罗兰说过“谢谢你，夫人”，接着就转身离开了。

　　冻雨敲打在夏洛蒂身上。安娜居然把夏洛蒂的头给剥得光秃秃的。夏洛蒂漂亮的鬈发被扯得乱七八糟，毛线做的微笑的小嘴被撕破了，红线头挂在嘴边就像在流血一样。一只鞋扣眼睛也不见了。不过，她仍然是夏洛蒂。

　　罗兰捡起夏洛蒂，藏在披巾下面。她迎着狂风和冻雨，喘着气冲回家里。妈看到罗兰的样子，吓得惊跳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快告诉我。”妈问。

　　“尼尔森先生没到镇上去，”罗兰说，“可是，噢，妈——你看。”

　　“这究竟是什么？”妈问。

　　“是夏洛蒂啊，”罗兰说，“我——我把她给偷回来了。我不管，妈，就算是偷我也不管。”

　　“好了，好了，别那么激动，”妈说，“快过来，告诉妈究竟是什么事。”妈坐在摇椅上，把罗兰拉到身边，坐到自己腿上。

　　最后她们觉得罗兰拿回夏洛蒂并没有错。夏洛蒂这次经历太可怕了，而罗兰救回了她。妈答应把她重新打扮一番，会像新的一样。

　　妈拔掉夏洛蒂乱蓬蓬的头发、毛线头嘴巴，取下剩余的一颗眼睛和脏兮兮的脸。她们一起把夏洛蒂身上的脏冰融化掉，把她拧干，然后妈再把她彻底洗干净、上浆、熨平。罗兰在碎布袋里找了一块淡红色的布给夏洛蒂做张新脸，还有两颗纽扣做眼睛。

　　那天晚上罗兰睡觉的时候，把夏洛蒂放回了她的小盒子。夏洛蒂又干净又清爽，红红的小嘴对着罗兰笑，眼睛黑得发亮，两条金黄的毛线辫子上系着蓝毛线蝴蝶结。

　　罗兰钻进拼布被子，紧挨着玛丽睡下。风在咆哮，冻雨敲打着屋顶，屋里冷极了，罗兰和玛丽拉起被子把头捂着。

　　突然，一阵可怕的撞击声惊醒了她们。黑暗中，她们怕得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她们听到楼下传来响亮的说话声。

　　“怎么搞的！我怎么把手里抱的木柴掉到地上去啦？”

　　妈笑着说：“你是故意的，查尔斯，想把孩子们吵醒。”

　　罗兰尖叫着跳下床，冲下阁楼的楼梯。她一下子扑进爸的怀里，玛丽也一样。接着，大家有说有笑，又唱又跳，闹个不停。

　　爸的蓝眼睛又变得炯炯有神了，头发一根根直竖着，脚上穿着一双新皮靴。他从明尼苏达东部走了三百公里路，再冒着黑夜的暴风雪从镇里走回来。现在，他就在大家眼前！

　　“好羞啊，小姑娘们，还穿着睡袍呢！”妈说，“快上去穿好衣服，早餐就要准备好了。”

　　她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地穿上衣服，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抱住爸。她们在洗过手和脸后又去抱抱他，在梳完头发后又再去抱住他。杰克也非常兴奋，摇着尾巴打转。琳琳一边用勺子敲着桌面，一边唱：“爸回来啦！爸回来啦！”

　　最后，大家都坐到桌边。爸说他一直非常忙，到后来就根本没时间写信了。他说：“他们要我们天不亮就用打谷机打麦子，一直干到天黑以后。到我可以动身回家的时候，我就立即出发，不再写信了。我也没带什么礼物回来，不过我挣的钱可以买礼物。”

　　“查尔斯，最好的礼物就是你回家了。”妈说。

　　吃过早餐，爸去看了看牲畜，大家都跟着他一起去，连杰克也紧紧跟在他脚边。山姆、大卫和斑斑看起来气色都不错，爸很高兴。他说，即使让他来照顾这一切，也不一定会有这么好。妈告诉爸，玛丽和罗兰帮了她很大的忙。

　　“啊！”爸说，“回到家里真好。”接着他又问：“你的脚怎么啦，罗兰？”

　　罗兰忘掉了自己脚疼，如果她还记得，就不会一跛一跛地走路了。她说：“我的鞋夹脚，爸。”

　　回到屋里，爸坐下来，把琳琳抱在膝盖上。接着他弯下腰，摸了摸罗兰的鞋。

　　“哎呀，脚指头夹得好紧啊！”罗兰叫起来。

　　“我想应该是的！”爸说，“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你的脚长大啦。你的呢，玛丽？”

　　玛丽说她的鞋也夹脚。

　　“把你的鞋脱下来，玛丽。”爸说，“罗兰，把玛丽的鞋穿上。”

　　玛丽的鞋一点儿都不夹罗兰的脚。那双鞋好好的，没有裂缝也没有洞。

　　“等我给鞋子上点儿油，看起来就会和新的一样。”爸说，“要给玛丽买双新鞋了。罗兰可以穿玛丽的，罗兰的鞋留着等琳琳长大一点穿，这要不了多长时间。现在还缺什么呢，卡罗琳？想想我们还需要些什么，想到什么我们就买什么。等我把马车套好立刻就到镇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