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圣诞节

　　有好长时间，圣诞节似乎永远盼不来。每到圣诞节这一天，安德鲁叔叔和迪莉娅婶婶，韦斯利叔叔和林德婶婶，还有所有的堂兄弟、堂姐妹，都要来吃饭。那可是全年最丰盛的一顿饭。乖男孩也许会得到圣诞节小礼物，而坏小子在圣诞节早晨除了挨一顿鞭子外，什么也得不到。阿曼乐一直在努力做一个乖孩子，但时间太长了，他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圣诞节前夕终于到了。罗耶、伊莱扎和阿丽丝又回家了。姐妹俩打扫整个房子，妈烘烤美食。罗耶帮爸打谷物，但阿曼乐得去帮着做家务事。一想起要挨鞭子，他就尽量显出一副很乐意、很高兴的样子。

　　他必须把钢刀叉擦亮，为银器抛光。他得把围裙系在脖子上。他拿出擦洗石，刮下上面的一层红灰，然后用一块湿布蘸着红灰在刀叉上面来回擦。

　　厨房里香味扑鼻。新出炉的面包正晾在一边，食品架上摆满了糖霜蛋糕、肉馅饼和南瓜馅饼，越橘酱在火炉上煮得冒气泡。妈在准备烤鹅肚子里的填馅。

　　屋外，阳光照耀在雪地上。挂在屋檐上的冰柱闪闪发光。远方传来微弱的雪橇铃铛声响：叮当，叮当。从牲口棚传来连枷欢快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阿曼乐擦完所有的钢刀叉后，又开始仔细地给银器抛光。

　　接下来，他得跑上楼去取鼠尾草，跑下地窖里去拿苹果，再上楼去拿洋葱。他得给木柴箱里添满木柴。他得冒着寒风急急忙忙地跑去抽水。这时候，他想总算干完了，至少可以歇口气了吧。但没有完呢，他还得把火炉朝向饭厅的那一面擦亮。

　　“伊莱扎，客厅那一面你来擦吧，”妈说，“阿曼乐弄不好会把黑油溅出来的。”

　　顿时，阿曼乐肚子里一阵抽搐。他知道，如果妈发现了隐藏在客厅墙上的那个污迹，后果会怎样。他可不想自己的圣诞礼物袜子里是一根鞭子，不过他宁可发现一根鞭子，也不愿意被爸拖到木柴棚里去。

　　那天晚上，大家都干累了。房子打扫得那么整洁，谁都不敢摸一下任何东西。晚饭后，妈把塞满填馅的肥鹅和乳猪放进烘烤箱里，慢慢地烘烤一夜。爸关好风门，上好钟的发条。阿曼乐和罗耶把干净的短袜挂在一只椅背上，伊莱扎和阿丽丝把长统袜挂在另一只椅背上。

　　然后，他们都拿起蜡烛，上床睡觉去了。

　　阿曼乐一觉醒来，天还没有亮。他感到很兴奋，记起了这是圣诞节的早晨。他猛地掀开被子，跳到一个活生生的蠕动着的东西上面。原来是罗耶！他忘记了罗耶睡在那儿。他爬到罗耶身上，大声喊叫：“圣诞节！圣诞节！圣诞快乐！”

　　阿曼乐连睡衣也没脱就套上了裤子。罗耶跳下床来，点燃蜡烛。阿曼乐一把把蜡烛抓过去，罗耶叫起来：“嗨！别拿走！我的裤子在哪儿？”

　　可是，阿曼乐已经往楼下跑了。

　　阿丽丝和伊莱扎从卧室里飞跑出来，但阿曼乐跑在她们前面。他看见他的袜子沉甸甸地挂着。他放下蜡烛，抓起他的袜子。他掏出来的第一件东西是一顶帽子，一顶买来的帽子！

　　帽子的花格呢是用机器织的，衬里也是机器织的，甚至连缝工也是机器做的。帽子上的护耳套扣在帽顶上。

　　阿曼乐叫了起来，他从来没想过能得到这种帽子。他把帽子里里外外地看个遍；他用手去摸毛呢和光滑的衬里。他把帽子戴在头上，稍微有点大，因为他正在长，这样他能戴很长时间。

　　伊莱扎和阿丽丝把手伸进她们的长统袜里，发出声声尖叫。罗耶得到了一条丝围巾。阿曼乐又把手伸进自己的袜子里，这次掏出了价值五分钱的薄荷棒糖。他一口咬掉一根棒糖的尖。棒糖的外层在口里像枫糖一样溶化了，但里面却是坚硬的，可以吮上几个小时。

　　接着，他又掏出一双崭新的连指手套。手套的手腕处和背面都是妈用花样针法织的。他还掏出一个橘子和一小包干无花果。他想已经全掏完了。他想没有哪个男孩能得到比他更好的圣诞礼物。

　　可是，袜子的脚指头里面还有东西。那东西又小又薄又硬。阿曼乐想不出它是什么玩意儿。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把折叠刀，有四片刀刃。

　　阿曼乐大喊大叫。他啪地打开所有四片刀刃，刀刃锋利闪亮。他嚷道：“阿丽丝，瞧！瞧，罗耶！瞧呀，瞧我的折叠刀！瞧我的帽子！”

　　黑暗的卧室里传出爸的声音：“瞧一瞧钟吧。”

　　他们你瞧我，我瞧你。然后，罗耶高高地举起蜡烛，他们都看了看高大的座钟。指针指着三点半。

　　甚至连伊莱扎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离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们就把爸妈闹醒了。

　　“几点钟了？”爸问道。

　　阿曼乐看了看罗耶。罗耶和阿曼乐再望着伊莱扎。伊莱扎吞了吞口水，张开嘴，但阿丽丝抢先说：“爸，圣诞快乐！妈，圣诞快乐！爸，现在是——是——三点三十分。”

　　钟在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于是爸咯咯地笑起来。

　　罗耶打开火炉的风门，伊莱扎拨旺厨房的炉火，把水壶放上去。爸妈起床的时候，屋子暖和而舒适，他们还有整整一个小时的空闲去欣赏那些礼物。

　　阿丽丝得到了一个挂在项链下面的装照片的小金盒子，伊莱扎得到了一对石榴红耳环。妈为姐妹俩织了新的花边衣领和黑花边的连指手套。罗耶得到了一条丝围巾和一个精美的皮钱夹。不过阿曼乐觉得他得到的礼物最好。真是一个欢乐的圣诞节。

　　然后，妈开始忙起来，也让每个人都忙起来。牲口棚里的杂活儿要干，牛奶要取奶脂，新鲜牛奶要过滤后储存起来，要吃早餐，土豆要削皮，在客人到来之前，整个房子要收拾整齐，每个人都要穿得整整齐齐的。

　　太阳很快地升上了天空。处处都看见妈的身影，她说个不停：“阿曼乐，把耳朵洗干净！天呀，罗耶，别老站在那儿碍事！伊莱扎，记住你是在削土豆皮，不是切土豆片，别留这么多芽眼，仿佛这些眼睛看得见，土豆会从锅里跳出来似的。阿丽丝，数一数银餐具，再配上餐刀和叉子。最好的那张漂白桌布放在食品架最下面那一层。天啦，看看钟都什么时候啦！”

　　马路上雪橇的铃铛声越来越近了，妈“砰”的一声关上烤炉门，跑去换下围裙，在胸前别上胸针。阿丽丝跑下楼，伊莱扎跑上楼，她们都告诉阿曼乐要把衣领弄直。爸叫妈帮他把领带打好。这时候，韦斯利叔叔驾的雪橇伴着最后一声铃铛响停下来了。

　　阿曼乐欢呼着跑出去，爸妈跟在他身后，显得从容不迫，仿佛他们一生从来没着急过似的。弗兰克、弗里德、阿布纳和玛利亚从雪橇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都穿得严严实实的。林德婶婶还来不及把小宝宝递给妈，安德鲁叔叔的雪橇就到了。院子里满是男孩，屋子里满是穿宽摆裙的。叔叔们跺掉靴子上的雪，脱下厚手套。

　　罗耶和詹姆斯堂哥把雪橇赶进马车房，解开马儿，关进马厩，然后擦掉它们腿上的雪。

　　阿曼乐头上戴着新帽子，拿他的折叠刀给堂哥、堂弟们看。弗兰克头上戴的帽子已经旧了。他也有一把折叠刀，但只有三片刀刃。

　　然后，阿曼乐让堂哥、堂弟们看星星和亮亮，让他们用玉米棒芯搔露西那白白胖胖的背。他说他们还可以去看一看星光，但条件是他们要保持安静，不能惊吓它。

　　这匹漂亮的马驹扭摆着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他们走过来。接着它猛地掉头，从弗兰克伸进围栏的手边躲开。

　　“别摸它！”阿曼乐说。

　　“我打赌你不敢走进去，骑在它的背上。”弗兰克说。

　　“我当然敢，但我可没有那么傻，”阿曼乐对弗兰克说，“我可不愿吓着这么好的小马儿呢。”

　　“怎么会呢？”弗兰克说，“哈，你是怕它伤着你吗？你是怕那匹小不点马儿！”

　　“我不是怕，”阿曼乐说，“是爸不准。”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做就敢做。我想你爸是不会知道的。”弗兰克说。

　　阿曼乐没有回答，于是弗兰克翻上马厩的围栏。

　　“下来！”阿曼乐说着就抱住弗兰克的腿，“别吓着小马儿！”

　　“我想吓就要吓。”弗兰克边说边踢他。阿曼乐死死抱着不放。星光围着马厩跑圈子。阿曼乐真想大声呼叫罗耶，但他知道那只会更让星光惊吓的。

　　他咬紧牙关，猛力一拉，弗兰克一下子就跌下来了。这一来，所有的马儿都跳起来，星光连连后退，猛撞在食槽上。

　　“我要揍你。”弗兰克说着爬起来。

　　“来吧！”阿曼乐说。

　　罗耶急忙从南牲口棚赶过来。他抓住阿曼乐和弗兰克的胳膊，把他们拖出屋外。弗里德、阿布纳和约翰默默地跟在后面，阿曼乐的两腿发颤。他怕罗耶告诉爸。

　　“再让我抓住你们这些小家伙瞎折腾马驹，”罗耶说，“我就要告诉爸和韦斯利叔叔。不把你们的皮给剥下来才怪呢。”

　　罗耶抓住阿曼乐一阵猛摇，摇得他晕头转向，他不知道罗耶在怎么摇晃弗兰克。接着罗耶把他俩的头撞在一块。阿曼乐两眼直冒金花。

　　“让你们尝一尝打架的滋味吧。圣诞节打架！真羞人！”

　　“我只是不让他惊吓星光。”阿曼乐说。

　　“闭嘴！”罗耶说，“别嚼嘴了！从现在起，你们都要规矩点。不然的话，有你们好受的。快去洗手吧，吃午饭的时候到了。”

　　他们都走进厨房去洗手。妈和婶婶、堂姐、堂妹们正把圣诞午餐端上来。餐桌被转了个身，附加的桌面被拉了出来，餐桌差不多和餐厅一样长。餐桌上摆满了好吃的东西。

　　爸祷告时，阿曼乐低着头，眼睛紧闭。由于是圣诞节，祷告可长了。终于，阿曼乐可以睁开眼睛了。他默默地坐着，眼睛望着餐桌。

　　他望着烤得酥脆的、噼啪响的乳猪躺在蓝色大浅盘里，它嘴里还衔着一个苹果呢。他望着肥烤鹅，鹅腿肉的下段翘起，填馅都露了出来。他听到爸在磨石上磨餐刀的声音，这让他更馋了。

　　他望着一大碗越橘果冻，望着堆成山似的松软的土豆泥，融化的黄油正从上面滴下来。他望着一大堆萝卜泥、烤成金黄色的南瓜，还有淡白色的煎防风根。

　　他拼命地吞口水，尽量不再看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苹果煎洋葱和冰糖胡萝卜，忍不住凝视着就摆在他的盘子旁边的三角形馅饼、香辣南瓜馅饼、融化的奶油馅饼，油腻的、黑黑的肉馅从馅饼的皮缝里冒了出来。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紧扭着。他不得不静静地坐着等待，但他感觉肚子空空的，一阵阵疼痛。

　　应该让坐在餐桌上方的大人们先吃。他们一边传递盘子，一边聊天，还嘻嘻哈哈的。他看到嫩猪肉在爸的切刀下被切成一片一片的。白嫩的鹅胸脯被一块一块撕下来，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胸骨。他们的调羹舀光了透明的越橘果冻，深深地挖进土豆泥里去，还舀走了褐色的肉汁。

　　阿曼乐不得不等到最后。除了阿布纳和小婴孩外，就数他最小，而阿布纳是客人。

　　最后，终于轮到给阿曼乐的盘子盛菜了。他尝了第一口，顿时心里乐滋滋的。他不停地吃呀吃，感觉也越来越爽。他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了，感觉心满意足。过一会儿，他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咬第二块水果蛋糕。然后，他把吃剩的水果蛋糕放进口袋里，出门去玩耍。

　　罗耶和詹姆斯正在挑选伙伴玩雪战城堡。罗耶挑弗兰克，詹姆斯挑阿曼乐。挑完人以后，他们就动手干起来了，到牲口棚旁边厚厚的雪堆上去滚雪球。滚呀滚，雪球一直滚到几乎跟阿曼乐一样高了；接着他们把雪球滚成一排，成为一道墙。他们在雪球之间塞满雪，就堆成了一座很不错的城堡。

　　然后，双方各自做小雪球。他们往雪球上吹气，把它捏硬。他们做了几十个硬邦邦的小雪球。雪仗就要开始了。罗耶把一只木棍抛向空中，棍子落下来的时候，他一把抓住。詹姆斯把他的手握在罗耶的手上方，接着罗耶又在詹姆斯的手上方握住棍子，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一直握到棍子的头部。詹姆斯是最后一握，因此由詹姆斯一方守卫城堡。

　　雪球飞来飞去！阿曼乐东躲西闪，大声吼叫，使劲掷出雪球，很快就掷完了所有的雪球。罗耶冲上城墙，身后紧跟着敌兵。阿曼乐一跃而起，紧紧地抓住弗兰克。他俩一头栽进城墙外面厚厚的积雪里，滚来滚去，狠狠地揍对方。

　　阿曼乐的脸上沾满了雪，嘴里也塞满了雪，但他仍然死死地抱着弗兰克，一个劲地揍他。弗兰克把阿曼乐摔倒，但他从弗兰克的身下钻出来。弗兰克用头撞他的鼻子，鼻子开始流血了。阿曼乐并不在乎。他骑在弗兰克身上，在厚厚的积雪里痛打弗兰克，嘴里不停地说：“快求饶！快求饶！”

　　弗兰克嘴里哼叫着，身体扭动着。他翻过半个身来，但阿曼乐又骑到他身上。阿曼乐没法一直骑在他身上打，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身体往下压，把他的脸往雪里按，越按越深。最后，弗兰克终于喘着气说：“我求饶！”

　　阿曼乐站起来，看见妈站在屋门前喊叫着：“孩子们！孩子们！别玩了！快进屋来暖暖身子。”

　　他们已经很暖和了。他们还浑身发热，喘着粗气呢。可是，妈和婶婶们都觉得堂哥、堂弟们在冒着寒冷坐马车回家之前，应该先暖暖身子才行。他们都跺着脚走进屋里，浑身上下满是雪，妈举起双手惊叫起来：“天呀！”

　　大人们坐在客厅里，但男孩子们只能待在饭厅里，这样他们身上的雪融化了才不会把地毯弄湿。他们不能坐下，因为椅子上铺着毛毯和皮褥子，被火炉烘着。不过他们可以吃苹果，喝苹果汁，这儿站站，那儿站站，阿曼乐和阿布纳走进食品储藏室，从大浅盘里偷嘴。

　　随后，叔叔、婶婶和堂姐妹们穿上衣服，从卧室里把小婴孩抱出来，裹在披巾里。雪橇叮当叮当响着从牲口棚驶过来了，爸妈帮忙把毛毯和皮褥子盖在女孩子们的裙子上面。然后，每个人都大声地告别：“再见！再见！”

　　雪橇音乐般的铃铛声回响了一阵，随即就消失了。圣诞节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