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黎明前的排箫手 (1)
- 2016-06-21 13:23
- 杨柳风
- 作者:肯尼斯·格雷厄姆
- 来源:网络
柳
鹪鹩躲在幽暗的河岸边娇滴滴地唱着小曲儿。虽过了夜晚十点,天空还留着晚霞的一片裙角,依恋着已经消逝的白昼。仲夏的夜虽短,经它清凉的指头一驱赶,午后那炎热的暑气也终于煞住,一浪浪地消逝了。鼹鼠伸直了身子躺在河岸上,等着朋友回来。酷热的白天使他直到现在还在喘气。那一天从黎明到黄昏后一直万里无云,他是跟几个伙伴在水上度过的,也让水老鼠自由去跟水獭进行了一次早该履行的约会。鼹鼠回家时发现屋子还黑,还空着,没有水老鼠回家的迹象。水老鼠无疑还跟老朋友在一起,而天仍然闷热,屋子里没法待。于是,鼹鼠便在一张羊蹄草叶上躺了下来,回忆起白天的活动,想起玩得很痛快的一天。他随即听见了水老鼠轻轻的脚步,踩着晒焦的叶子走来了。“啊,美妙的清凉!”水老鼠说着坐下了,沉思地凝望着河水,心事重重,没有说话。
“你一直待到吃晚饭,是吗?”鼹鼠随即问。
“只能那样,”水老鼠说,“我要是想早走,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他们一向多么好客你是知道的,竭尽全力安排了一切,使我快活,直到我离开。但我一直觉得自己不近人情,因为我很清楚他们很不幸,虽然他们努力掩饰着。鼹鼠,我担心的是,小胖子又不见了。他爸爸把他看得多宝贵你是知道的,虽然水獭嘴上不大讲。”
“那孩子怎么啦?”鼹鼠轻松地问,“嗨,不见了着什么急呀?他老是乱跑的,失踪了又回来,太爱冒险。但是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这儿的人都认得他,喜欢他,跟喜欢老水獭一样。你可以放心,会有动物遇见他把他送回家来的,没有事。可不!我们自己还找到过他不是,离家好远,小家伙不是还满自信、满快活的嘛!”
“没错,但这回要严重些,”水老鼠沉重地说,“现在,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天,水獭们上上下下什么地方都找遍了,一点迹象都没有。他们问过好几英里范围内的每一个动物,可谁也不知道他的任何情况。水獭显然比他愿意承认的要着急得多。我从他那儿知道小胖子还不大会游泳。我能看出来,他想到的是堰口。考虑到季节,从堰口流下的水还很多,而那地方一向很能吸引孩子——你知道。水獭平常是不会为儿子担心的,可他现在确实紧张。我走时他跟我一起出了屋子——说是需要点空气,要活动活动腿脚,但我能看出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我让他说了实话,探出了他的口风,终于全明白了。他打算在渡口通夜守候。你知道早年那摆渡的地点吧,修桥以前?”
“我很清楚的,”鼹鼠说,“但是水獭干吗要选那么个地点去守夜呢?”
“他第一次教小胖子游泳就似乎在那儿,”水老鼠说,“河岸附近有个有碎石的浅沙嘴,他以前是在那儿教孩子捉鱼的;小胖子捉到的第一条鱼也在那儿——因此他非常得意。孩子喜欢那个地方。水獭以为那可怜的小家伙如果现在还在,不管从什么地方乱跑了回来,都会往他喜欢的渡口走的。或者,如果他偶然经过,也一定会想起它来,到那儿逗留,玩耍。因此水獭每天晚上都到那儿去守夜,碰运气,你知道,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他俩好半天没有出声,想着同一件事——那孤独绝望的动物,蹲在渡口边守望着,等待着。等待整整一个长夜——碰运气。
“哎,哎,”水老鼠随即说,“我看我们应该考虑回屋子了。”可他自己也没任何举动。
“水老鼠,”鼹鼠说,“我不干点什么简直没法回屋睡觉,尽管我似乎找不到事可做。我们把船弄出来,往上游划吧。一个小时以后月亮就上来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尽力找一找——总比什么都不做就去睡觉好。”
“我也正这么想呢,”水老鼠说,“反正也睡不着,再说也快天亮了。天亮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路找早起的人打听孩子的消息。”
他们取出船,水老鼠拿来了桨,小心地划着。天空隐隐约约倒映在河中央的一片狭窄、清澈的水面上,岸上高高低低的树木昏暗的倒影在岸边的浅水滩上,不留神还以为是河岸呢。鼹鼠小心翼翼地掌好舵。夜很黑,空无一人,但随处都能听到各式各样低低的声音,那些晚上不睡觉、紧张忙碌的小动物们唱歌、聊天和走路的声音。他们彻夜忙着自己的事情,等到太阳一出来,他们才会去休息。河水发出咕噜的声响,听起来比白天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有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声,似乎是在呼唤他们,把他们吓了一跳。
地平线在天空映衬下显得清楚而明确,其中一部分因为衬着一片逐步升起、逐步扩大的微光成了黑色。终于,月亮带着从容的帝王气象出现在期待着的大地边缘,然后甩掉了地平线,摆脱了羁绊,冉冉升起了。他俩再次见到了种种熟悉景象——广阔的草场,宁静的园地和两岸之间的河流。它们都柔和地展示各自的风姿,濯去了神秘与恐怖,闪着光,像在白天一样,却又与白天有迥然的差别。他俩常到之处仿佛换了盛装向他们致意,仿佛曾经走开、换上纯洁的新装,再默默地走了回来,羞涩地等待着、微笑着,要看这两位是否还认识盛装下的它们。两个朋友在柳树上拴好船,踏上了这个寂静的银色王国,耐心地搜寻着灌木丛、空心树、隧道和隧道里的涵洞、地沟,还有干涸的水渠。他们又上了船,划到河对岸,以同样的方式向上游搜寻过去。宁静而超脱的月亮虽然离他们那么辽远,也在无云的天空里帮助他们寻找,一直帮到时间已到,才恋恋不舍地沉向地面,离他们而去。于是,神秘再次笼罩了大地与河流。
这时,一种变化慢慢出现了。地平线渐渐变亮,田野和树木变得跟在夜里所看到的不同,更为清晰明亮,笼罩着大地的神秘色泽渐渐消失了。突然,一只鸟儿吹奏了一声,又平静下来。接着,微风掀了起来,吹得芦苇与香蒲沙沙作响。鼹鼠划着桨,在船尾掌舵的水老鼠突然坐直了身子,竖直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水老鼠于是很好奇地看着他。
“没有了!”水老鼠叹了口气,又落回了座位,“这么美丽,这么神奇,这么新颖!既然这么快就结束,我倒几乎希望从没有听见过它。它唤醒了我一种实际是痛苦的渴望。除了再听见那声音,永远听下去,一切都似乎失去了价值。不!那边又在吹奏了!”他叫道,同时再次集中了注意力。接着,他默不做声,如痴如醉地听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在它去远了,我开始跟不上它了,”他急忙说,“啊,鼹鼠,太美了!远处那快活的鸟鸣与欢乐,真像是远处传来的轻声的召唤!这样的音乐是我从没有梦见过的。那召唤力之强甚至胜过了音乐之美!划呀!鼹鼠,划呀!那音乐一定是在召唤我们。”
鼹鼠极为迷惑,但照办了。“我可是什么也没听见,”他说,“除了在芦苇、灯心草和柳树里玩耍的风声。”
水老鼠没有说话,也许他根本不知道鼹鼠在说什么。他全部的知觉都被这个神圣的新东西迷醉了。他狂喜、他战栗、他灵魂出窍。那神奇的声音彻底征服了他,在它面前,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无助又快乐的婴儿。
鼹鼠默默地继续划着。他们立即来到了河流分岔的地方,一道河水从这里分岔流向另一边。很早就放掉了舵绳的水老鼠只微微动了动头,示意伙伴将船驶进支流。天色越来越亮了,现在他们已可见到色彩缤纷的花朵宝石般点缀着河岸的边缘。
“越来越清楚了,越来越接近了,”水老鼠欢乐地叫道,“现在你一定听见了!啊——我看得出来你听到了!”
快活、清脆的吹奏像波浪样拍打着鼹鼠,抓住他,彻底地控制住了他。鼹鼠惊呆了,屏住了气,停下了桨。他看见伙伴面颊上流着泪珠,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们在那里停了好一会儿。接着,那令人心醉的音乐仿佛急切地召唤着鼹鼠,鼹鼠机械地弯下腰,重新拿起了桨。光线逐渐增强,可是除了那天上的音乐,一切都寂静得出奇,没有一只鸟儿歌唱——它们往常在黎明靠近时都会唱的。
他们向前滑行,那天早晨两岸茂盛的草地似乎鲜活青翠得无与伦比。他们从来没有注意到那么生动的玫瑰,那么繁茂的柳兰,那么香气四溢的绣线菊。然后,他们逐渐接近的堰口的水声开始在空中弥漫。他们意识到自己正接近征程的结束,结局已在等候他们,不管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