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拘留所的日子

　　帅克被军医委员会送到了拘留所。拘留所是那些不愿去打仗的人的最后一个避难所。

　　拘留所的所长斯拉维克看到帅克，一边把他那粗壮的拳头伸到帅克的眼前，一边厉声威胁道：“小子，你既然被放到了这里，便说明你不是什么好鸟。我们对你不会有丝毫的客气。你用鼻子闻闻我的拳头，说说上面充满了什么味道？”

　　帅克踮起脚尖，把鼻子凑到所长的拳头上，使劲地吸了一口气说：“我闻到了一股来自坟墓的味道。”

　　帅克的回答让所长非常满意，所长得意地点点头，对身后的军士谢帕说：“把这个下流胚子跟那些只穿裤衩的人放在一起，严加看守。”接着又扭头对帅克说：“在我们这里逃跑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逃跑就等于是自杀。此外，如果巡查组问你，对这里有什么意见吗，你只能回答一切满意，明白吗？”

　　“明白，没有一点意见，十分满意，这样回答对吧。”帅克重复着所长的话。

　　军士谢帕把帅克的衣服、裤子全脱了下来，只留下一条裤衩，然后把帅克送到了十六号病房中。

　　帅克刚进入十六号病房时，还以为自己进入了某个浴室的更衣室。里面坐着十九个人，每个人的身上只穿一件裤衩。帅克找到自己的床位坐下之后，“犯人的头”对大家说：“明天我们要到小教堂里听布道！”话音刚落其余的犯人都欢呼起来。

　　拘留所里的人非常喜欢到地方上的教堂听布道，这倒不是因为教堂离上帝很近，而是在去教堂的路上，他们可能在某些旮旯里捡到香烟或者雪茄的烟头；其次，随军神甫奥托·卡茨又是一个极为可爱的人，他的布道从不做准备，更不像前任神甫那样只讲一些抽象的不能再抽象的、与现实生活毫无关联的理论。奥托·卡茨布道时，语言幽默，逗人发笑，他把上帝吹捧的天花乱坠，他还敢拿弥撒大典开玩笑，总之，拘留所的人都在期盼着奥托·卡茨的到来。

　　第二天，十六号牢房中的二十个穿着裤衩的人来到了教堂，他们被安排在讲台最前面，有几个走运的嘴里已经叼着在路上捡到的烟头。他们后面坐满了拘留所其他的犯人，他们都在嘲笑着前面那二十个浑身光溜溜的宝贝。

　　随军神甫在大家的期盼和注视下登上了讲台，他俯视了一下会场大声喊道：“立正，我开始祈祷了，你们跟着我念。”

　　就在大家跟着神甫祈祷的时候，帅克小声对身边的一个嫌疑犯说：“这活动挺有意思的。”

　　嫌疑犯低声说：“他今天喝得不少，快要唠叨罪恶的荆棘之路了。”

　　祈祷完毕，神甫对大家说：“今天我来教你们一首新歌，跟着我唱：我有一个心上人，她是我的至爱，她的情人千千万万——”

　　正唱着神甫忽然发起脾气来，他用力的拍着桌子说：“你们这群笨蛋，你们一辈子也学不会，你们都活该拉出去被枪毙，你们不亲近上帝，专门走罪恶的荆棘之路，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偏要闯，就是仁慈的上帝也挽救不了你们这些歹徒，你们听见了吗？你们这些穿裤衩的笨蛋。”

　　二十名穿裤衩的罪犯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听见了。”

　　“只听见还是远远不够的，你们这些没有脑子的败类连做祷告也不会，只会寻找开心，上帝是不会宽恕你们的。”神甫骂累了就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在神甫停顿的那一刻，讲台下传来了一阵哭泣的声音。神甫顺着声音看到一位犯人正在下面抹眼泪，这位掉眼泪的犯人正是我们的主人公帅克。神父指着帅克说：“你们看，这位小伙子已经被感动的流下了泪水，他已经准备要弃恶从善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呢？难道还继续作恶吗？我就说到这里，下面大家开始做弥撒。”神甫说完走下讲台，晃晃悠悠走进了圣器室里面。片刻之后，看守所所长从里面出来，来到帅克的面前，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话，帅克便跟着所长进了圣器室。

　　神甫见到帅克，悠闲地吸了一口烟说：“你是第一个听我布道流眼泪的人，你实话实说吧，你刚才一定是在装哭，对吗？”

　　帅克庄重地回答说：“是的，当你在讲台上布道时，我觉得你的布道里缺少一个改过自新的人，因此，我就帮了你的忙，让你高兴一下，同时我自己也乐乐。”

　　神甫抬头仔细打量着帅克说：“我有点喜欢你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团的，为什么被放在这里？”

　　“报告神父大人，我叫帅克，我算是九十一团的，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放在了这里。”

　　神甫站起身来拍着帅克的肩膀说：“没关系，我会搞清楚的，你现在回去吧，我要把这场弥撒做完。”

　　神甫大人又晃晃悠悠地走上了讲台，开始为大家表演。犯人们依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神甫的一举一动，神甫的身后站着一位红色头发的助祭，他的任务是在神甫忘记祝词或者颠三倒四时为他提词。尽管助祭一直提醒，可是喝醉的神甫还是心不在焉，等第三次说“弥撒完毕，请走吧”时，他对台下的犯人们吼道：“仪式已经结束了，你们这些混蛋，你们对上帝没有一点虔诚，如果下次还是这样，不知羞耻，我会狠狠的惩罚你们的。”说完之后，神甫便脱下了道袍，大口地喝着葡萄酒，然后让助祭把他扶上了马，可是，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了帅克，就下了马，径直走向军事法庭贝尔贝斯的办公室。

　　贝尔贝斯法官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经常将法庭的重要公文丢失或者弄得乱七八糟，如果有一个细心的人去检查一下，就会发现他掌管的文件都是经过重新捏造的，给犯人随便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神甫走进法官的办公室向贝尔贝斯打招呼说：“你好，最近过得还好吧。”

　　“烦死了，他们弄乱了我的档案，我不得不重新整理。”法官大人看起来十分繁忙的样子。

　　神甫和法官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问：“我需要一个勤务兵，我之前的勤务兵太懒惰了。我觉得六十号牢房的帅克很适合，你帮我查查他犯了什么罪，让我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法官在办公室把所有的档案都翻了一遍，连帅克档案的影子都没有找到。他想了想说：“估计在林哈德连长那里。”然后拨通了连长的电话，可是连长却说帅克的档案本来就该法官管理，他从没有见过。

　　贝尔贝斯没有办法，只好先送走神甫，然后交来帅克亲自询问。帅克被带来之后，法官盯着帅克问道：“帅克，你犯了什么事情，在我们这里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一招是法官大人在丢掉犯人档案后经常使用的，虽然有收获的次数的很少，可是他总觉得凭着他的经验和对方的言语、表情，他肯定能猜出对方被关的原因，正因为他的自以为是，罪行很轻的犯人也常常被他宣判为政治犯。

　　法官看帅克一动不动的站着，再次发问：“你难道非要我揭发你吗？

　　帅克终于开口了，“长官，我就像一个两岁的流浪孩子一样被关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附近有户人家，这户人家有一个两岁的无罪孩子，这个孩子不小心迷路了，别人把孩子送到了警察署，警察就把这个孩子关了起来，我就像这个被丢失的孩子。”

　　贝尔尼斯被帅克天真无邪的语气气得发疯，他要不是已经答应把帅克送给神甫，这会儿他一定会把帅克枪毙。

　　法官紧握拳头对一脸无辜的帅克厉声威胁说：“你立刻给我回到牢房里，再让我碰到你就有你的好看。”

　　帅克被带走之后，法官把看守长斯拉维克叫了过来，让他把帅克的移交手续办好。

　　夜幕降临，拘留所里的犯人们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十六号牢房的隔壁是一个“单号子”，里面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原来是一个士兵犯了军规被打断了肋骨。

　　十六号牢房里的每一个人听着这哭声都觉得心惊肉跳，再加上连日的饥饿他们此时都无精打采地躺着。

　　这时，一个人小声地说：“我逃狱之前是关在十二号牢房里的，那里的犯人罪行较轻，其中有一个乡下人因为留了几个士兵过夜被判为政治犯，后来弄清楚他是为了赚钱。他本来该和罪行较重的人关在一起，可是那里住满了，因此也被关在了十二号牢房。拘留所允许他自己开火做饭，他的家人经常给他送好吃的，比如火腿、面包、鸡蛋、黄油、香烟等等，他一个人独自享用，从来不分给别人，即使别人乞求他也不行。前两三天我们一直忍受着，到了第四天吃早饭的时候，他拿出背包一看，发现里面空无一物，他大喊‘有人偷我的东西’。可他琢磨着是有人和他开玩笑，于是就说‘你们别开玩笑了，快点拿出来吧。’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发疯似的拍打牢门，并叫来了看守长，可是我们都说是他在半夜把东西吃完了。看守长搜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床铺也没找出来一点蛛丝马迹，只好离开了。那个乡下人盯了我们一整天，他一口饭也不吃，最后也没有任何收获。第二天便把牢房里的饭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后来我们的人弄来一些便宜烟，他央求我们让他抽一口，可是我们是不会给他的。”

　　帅克接上说：“你们为什么不揍他呀？”

　　“当时没有想起来。”

　　在故事和虱子的陪伴下，十六号牢房的犯人都进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帅克被叫到了办公室，临走前同室的人还叮嘱他在路上一定要捡些东西，可是帅克再也没回来了。另外十九个犯人猜着他的遭遇，一位想象力丰富的士兵告诉他们帅克被处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