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

  “呜嗷——”黑虎仰起脖颈,朝天空发出一声悠长的吼声;暮色降临在幽暗的山峰,黑虎剽悍的身躯便如一帖黑色的剪影,清晰地贴在淡紫色的天幕上。

  爷爷走到黑虎身旁,默默地抚摸它的脑门,任山风吹拂银色的氏须,和黑虎一起肃立在山峰上。脚下,万峰攒拥,阵阵松涛喧响,哗啦——哗啦——似巨大的海浪拍打着堤岸。爷爷的思绪便又回到往事之中。

  爷爷是和黑虎一起从那幽邃的山峦中走出来的。一次,爷爷在悬崖边上打柴,脚底一滑跌下悬崖,挂在一丛虬枝横生的荆棘上。身下是万丈深谷,身旁白云悠悠,爷爷长叹一声,闭目等死。忽然,山林中一个剽悍的黑影冲出,落到荆棘上,用嘴咬住爷爷的衣角将爷爷拖上悬崖,伸着红红的舌头,用亮亮的绿眼睛望着爷爷。爷爷取出藏在身上用以救命的鹿肉干巴丢给它吃了,又解下酒葫芦让它喝了一口,然后伸出青筋凸绽的大手在它脑门子上拍了三下。它仰头朝着悬崖“呜嗷——”一声大吼,爷爷便和它成了生死之交。爷爷为它取名叫“黑虎”,与它形影不离。不久,村里人就叫爷爷“黑虎爷”。

  村里人说,黑虎是狼。爷爷便骂道:放屁!黑虎分明是狗;村里人说,怕是条豺狗(狼的俗称)哩!瞧这尖耳朵,长身板、绿眼睛,不是豺狗是什么?爷爷梗着脖子又骂道,放屁!你说是狼我说是狗!第二天他便领着黑虎离开了山村,独自搬到这远远的山头,开了几亩山地,种了一片果树,在林中盖了两间茅屋,走居下来。

  爷爷从来不回山村,可是村里人常来找他,因为爷爷是远近闻名的草药医生,村里人有病有痛不爱上医院,都爱找他。村里人找上门来,爷爷并不计前嫌,总是忙着找药给他们治病,不收分文。

  几年以后,爷爷种的果树长大了,山头变成了花果山。果子成熟的季节,爷爷让全村的娃娃们上山来采果子吃。桃、梨、苹果,管够!吃得娃娃们连打出的嗝都是水果味。这些日子,爷爷的独家村成了娃娃们欢乐喧闹的天堂。黑虎跟在娃娃们的屁股后面,窜上跳下,乐得呜嗷呜嗷直叫唤。

  不久,村里要盖小学堂了。爷爷听到这个消息,站在那片绿叶葱葱的雪梨树下看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他抡起斧头,把这十几棵梨树统统砍倒,一棵一棵地扛到村里去,不说一句话,放下就走。小学校建成了,娃娃们有了去处,不再满山乱跑了。爷爷站在山头上的茅屋旁,总爱手搭凉棚眯细眼睛远远地朝村里瞅,他好像看见了那座用他的雪梨树做柱子的小学堂,他好像听见了学堂里传来的娃娃们咿咿呀呀的读书声,那张黝黑的脸庞上的密密的皱纹松展开了,他默默地在心底笑了。

  春夏之交,爷爷的山头上显得寂寞。杏儿熟透了,娃娃们却忙着上学不能上山来吃,爷爷整天绕着杏树打转转,眼睛往远处学堂方向瞅,心里想娃娃们哩。黑虎更耐不住,绕着山头窜了几十回,朝爷爷望了望,终于撒腿向村里跑去了。从此,它天天向小学堂跑去,每次衔去一篮子爷爷摘好的新鲜的杏儿。当它衔着空篮子回到山头上时,兴奋得呜嗷呜嗷直叫。

  几天过去了,这一天下午黑虎回来时没有再叫,垂头丧气的,用一种求饶的眼神望着爷爷。不一会儿,事情就弄明白了:一个叫大头的娃娃被他爹背来治伤,大头肩膀上有两个又尖又深的牙印。大头说,一点也不怪黑虎,是他自己调皮在学堂外面的山坡草地上往下滚,黑虎以为他要跌下去,飞跑过来咬住他。可是爷爷为大头治伤时,眯细眼睛朝那牙印子看了又看,再望黑虎时,眼神变得冷冰冰的。

  暮色苍茫,久久肃立的爷爷终于叹了一口气,拍着黑虎的脑门说:“黑虎,别怪爷!看来你真的是条狼,爷不能让娃娃们有半点闪失啊!”说完,他取下酒葫芦,仰头猛喝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酒咕嘟咕嘟全倒进了黑虎嘴里,抱起黑虎,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向大杏树上垂着的那个绳套走去……

  “嗷呜——”黑虎脖子套在绳套里,发出最后一次悲凉的长吼,吼声和着松涛,在苍茫的山野中久久回荡。也许,这吼叫表达出它对人间生活还存有无限的依恋;也许,这吼叫表达出它临死前的惶惑与不解。但它没有一点反抗和挣扎,它用绿色的眼睛望着爷爷,知道自己的命运已无法改变了,便驯顺地伸直了身子。

  黑虎死后,爷爷整天失魂落魄的,嘴里总在不停地念叨着:“怪!黑虎到底是只狼还是条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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