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富豪的野心
- 2014-06-02 20:18
- 危机
- 作者:詹姆斯·冈恩
- 来源:网络
睁开双眼,他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是一盒垂悬着的盒式录音磁带。这盒磁带由一根绳子悬着,从屋顶上的一只残破灯座往下垂挂。灯座中心是一只没有灯罩的灯泡。灯没打开,但房间仍还看得清楚。窗上装着的百叶帘往他的右边遮光,外面太阳光通过百叶帘之间的缝隙,照入房间,使他能部分地看清房内的样子,此刻,他正躺在一张用熟铁制成的老式床铺上,一束阳光恰好投射在他的床上。这张床上铺着一条白色雪尼尔花线床单,但床单上的图案已不再完整,因为它的边边角角出现了许多破碎的线头和拉边,床脚下边放着一条粉红色的薄棉毯,胡乱地折叠在一起。他所睡的席梦思床垫已很陈旧,里面的弹簧断的断、松的松。
这间房屋相当小,宽度不超过4米,长度不到5米。此外,这间房屋还很脏,脏得无法用水清洗干净,也无法用刷子擦去污渍。污垢已被踩压到塑料地板的凹陷中,四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墙缝里也塞满了污物。事实上,整个房间也有一股污秽之臭,像是很久以前,有人买了汉堡包、比萨饼和油煎玉米卷后,装在纸袋里,带进房间里来吃,然后把碎屑片和油腻物掉在地上。久而久之,这些东西使房间里飘溢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此外,这房间还弥漫着臭汗味,一种从穷人身上发出的人体异味。这房间还相当闷热。房间的唯一一扇窗半开着,偶尔会有一阵风吹来,带进一股潮湿的空气。风吹进屋时,遮阳窗帘啪嗒啪嗒地响了几下,然后只见积着尘埃的纸牌被吹得满地板皆是,而电灯下那张污迹斑斑的木桌上放着的一只昆虫空壳则被卷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此刻,他翻动了一下身体,从仰卧变成侧卧。过了一会儿,他坐了起来,两脚平平地放在黏糊糊的地板上。他是个长相英俊的年轻小伙子,头发卷曲,呈棕色,两只眼睛乌黑明亮,身上的肌肉不很厚实,但体型很好,满身皮肤也呈棕色。他身高1.79米,既不算高也不算矮,难以引起他人注意。可以这么说,他身上没任何特别引人注目之处,他胸前没胸毛,昨晚一夜,他穿着拳击运动员短裤睡觉。
他站立起来,试着平衡一下自己的身体,好像非得考核考核自己的平衡能力。他又摆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伸了伸胳膊,好像要查看查看他的神经系统是否可以把信息从胳膊传递到大脑。最后,他又试验似地甩了几下自己的肩膀。身体活动停当后,他跨了两小步,走到地板中央的桌子前,伸手去拿悬挂着的磁带。他用一只手拉住磁带,另一只手把从天花板灯座上吊下来的一根线折断,然后把磁带翻过来看,只见磁带上的一张粘贴纸上写了四个绳头小字:“重要信息”。它们的每个词都是用大写字母拼写出来的。
这个男人朝房间四周扫视了一下。他看到,桌子旁边放着两张横档靠背木椅,屋角处放着一张破旧不堪的弹簧座垫椅,它的旁边是一盏阅读用台灯,支架在一根活络金属轮杆上。这根轮杆从弹簧座垫椅子后面撑出来,样子很像一条冻僵的眼镜蛇。他还看到了三扇安装在相邻墙壁上的门。它们都已破损得不像样子,其中一扇比另外两扇窄,它的门槛离地面有15.2厘米高。打开这扇窄门,他看到里面是一间铺着方形黑白塑料地砖的卫生间,但近一半的地砖已剥落掉,不见踪影。他走出卫生间,打开另一扇门,发现这是一间小壁橱。他从壁橱里挂着的衣服中挑了些合身的穿上。与这间房屋相比,他寻到的衣服更新,也更整洁。他选的衣服包括一件淡蓝色礼服衬衫,一条灰色宽松长裤,和一件花呢上装。此外,他还找到一双不算很旧且刚擦亮的棕色皮鞋。在小壁橱的后面,他还看到一只老式手提包。
房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小堆零碎东西:几枚硬币、一把刻有506数字的饭店房门钥匙、一把小梳子和一只皮夹子。皮夹子里放着三美元纸币、一张抵押凭据、一张威世信用卡以及一张塑料包封的社会保险卡。信用卡和社会保险卡上印有“比尔·约翰逊”的名字。信用卡上用纸夹子夹着一张留条,打印在划有直线的黄纸上,上面写着,“这张卡里的钱已提取掉。如果你试图用它取款的话,你也许会被抓起来。”这个男子把这张留条拿了下来,与纸夹子一起放入他的上装口袋里。然后,他把两张卡插入皮夹子,把三美元纸币也放了进去。最后,他拿起那盒磁带,放入另一只上装口袋。
打开这间屋的第三扇门,眼前出现的是一道幽暗的走廊,其亮光来自走廊尽头的窗外射入的光线。走廊的本地板当中铺着一条满是灰尘的薄地毯,从走廊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这个男子走完一半走廊后,一眼瞥见一扇电梯门。电梯门漆成黑色,一副凋零败落的样子。他在电梯门旁按了一下电钮,但远近都听不到动静和反应。于是他转身朝附近的楼梯走去。楼梯漆黑一团。他朝下走了五段楼梯,才看到一个灰尘满地的大厅。大厅的几个拐角处放着一些垫料塞得满满的单人扶手椅。它们看上去不比他房间里的扶手椅好多少,都已向下松塌。在一个角落里的两张单人扶手椅中间,放着一张橡木桌子。这是一种图书馆里常见的桌子,只是这张桌子的镶板已有几处表面剥落。一只仿造式蒂法尼灯摆在它上面,灯的边上放着一只已撕开的信封和一本《时代周刊》旧杂志。
这个男人看了看杂志,似乎想把它拿起来。但他还没拿起它就听到左边服务台方向传来一句轻声轻气、酸不溜丢的话:“约翰逊先生,我希望你有钱支付你那过期的账单。不然的话……”
“我今天会弄到钱的,”这个男人回答道,“最晚明天。这里附近有没有什么商店我可以听听磁带?”
“假如我是你的话,”服务台那边的男人从柜台后面站起来,两只瘦削的臂肘斜搁在服务台上对约翰逊说,“我会更关心去找工作,而不是去听音乐。”
“但听一下磁带会帮我弄到一份工作。”
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把头朝左肩膀方向扭了扭。“出门沿街走下去,那里有一家音乐店,”他说,“至少以前是的。也许,他们现在还在营业。”他的话音听上去疑虑重重,但不再那么刺耳了。
“谢谢。”这个男人说。
“怎么搞的,你这次为什么不像往常那样,说一声‘愿未来对你仁慈’?”服务台的男人以近似友好的口吻问。
“愿未来对你仁慈。”这个男人说。
外面的马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一阵热气的人的大风吹过街头,卷起阵阵灰尘和零星纸片。靠近人行道的马路边没有停放任何车辆,但沿路走下去,可以不时看到拆得只剩空架的车堆在路边,像是从层层垃圾和旧报纸中挖出的恐龙骨架那样庞大笨重。满是凹坑的马路上没有车辆行走。偶尔,有那么一二个人在商店和楼房沿街那块铺有木板的地方悄悄走动,但他们没有令人感到危险的鬼怪模样。这个穿着比较得体的男人在这里行走时,一个人走近他,无奈而又例行公事式地伸出手向他乞讨。他把一美元放在那只伸向他的手上。他的做法立刻产生了魔术般的效应。倏忽之间,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奔到他的面前,伸出一双双小手要他施舍。这位男人把另外两美元和他口袋里的硬币一并给了这些孩子们。然后,他让他们看他已掏空的皮夹子和口袋。小乞丐们见此便一溜烟地跑掉了。他们的出现与消失都快得叫人难以置信。
像世界上的其他行业一样,这家音乐店也曾有过红火的日子,但它现在则不很景气。事实上,它是一个经营旧音响产品的音乐店。店里的几张桌子上面,胡乱扔着成堆成堆的唱片和磁带。这都是些听了很久的旧唱片、旧磁带,有的有塑料袋或塑料盒子,有的什么也没有。店里面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缭绕于整个房间。也许是为了冲淡这股草药味,店里还点了几支香,只是香的烟味比草药味更刺鼻。店里很暗,正对店门放着一张狭小的柜台,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年纪不大但明显衰老的女人。她留着一头黑色披肩发,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睡衣。睡衣上印有蓝色和黄色的花样,肩膀一头因睡衣没盖住而露出白皙的皮肤。她双眼半睁半闭着把头摇来摇去,像是听到了来自体内的音乐旋律。
“我可以听一下桌上的盒式磁带吗?”这位男人站在这个女人面前好一会儿后,见仍没被注意只好开口问她。
女人缓缓地挥了挥她的右手,示意这位男人到店里面的一个光线暗淡的玻璃亭里去试听磁带。这位男人装着在柜台边的那张桌子上挑选磁带,然后装模作样地拿了一盒去试听。一到玻璃亭,他快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从饭店里带来的那盒磁带,又迅速地把它放入一架看上去固定在台面上的录音机里。他“咔哒”一声关上盖子,然后按了一下标着“放音”的按钮,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从机器里传了出来。他迅疾地把音量调低到自己能勉强听到的程度。
“……名字叫比尔·约翰逊,”盒式录音机含糊不清地放出磁带里的东西,“你刚使一个小女孩回到她母亲的身边。这位小女孩长大后将会使热核发电机更趋完善,但你不会记住这事。你可能会在报纸上找到一条有关小女孩已被找到的简短报道,但报纸不会提及你在寻找女孩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之所以如此,有几种可能的解释,其中包括也许我在说谎,也许我自已被人骗了,也许我神经不正常了。但一个不容置疑的解释是,我告诉了你下列事实真相,而且你必须据此行动:你出生于未来,但未来的希望已消失殆尽;你受未来之托,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时空,为的是改变创造未来的事态发展。
“我说的是真的吗?你唯一的证据是你预见事态结果的能力。你的这种能力显然是独一无二的。”它给你一种幻象:不是想像将来会是怎么样子,因为未来是可以改变的;而是预示如果事态顺其自然发展的话,如果没有人采取行动的话,如果你不对事态发展进行干预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每次你介入干预,不管它的方式和程度多么微妙,你都将改变未来,使它与你来自的那个未来不一样。你存在于这个时刻,又存在于这个时刻之外,同时又存在于未来。所以,每次变化都使你无法记住。
“我是昨晚把这些东西录下来的,把我所知道的东西告诉你。后来,我不得不把录音机拿去典当,换些钱以支付饭店的费用。如同几天前我通过听类似这样的录音知道自己一样,这次我也是通过录音了解自己的,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俩人实际上是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做过许多次……”
磁带里声音停下后,磁带仍继续绕着磁头“咝咝”地转动。这个名叫约翰逊的男子站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亭里,两眼穿过黑洞洞的店堂,朝店前那闪闪发光的长方形门和前窗盯着看。然后,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把头脑里的混乱思绪摇掉似的。他接着停下录音机,取出磁带,迅速把它放入口袋,最后拿起他放在录音机旁的另外那盒磁带。随后,他打开玻璃亭门,走到店前,把手里拿着的那盒磁带放在柜台上。
“对不起。”他说,但柜台里的女人除了满脑子的音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请问,你知道我可以在哪儿找到一份工作?”他问。这个女人还是没有反应。“请问,你是否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在哪儿申请到一份工作?”约翰逊再一次问她。
这个女人挥了挥她的左手。约翰逊张开嘴,似乎还想问问清楚,忽然,他朝那女人挥手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那里有了答案。马路对面的一块空地上有一块广告牌,那里的一幢楼刚被拆掉。广告上是一个男人的相片。他的头发雪白,但脸看上去充满青春活力。这是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神情坚毅,同时又不乏严肃、关切和同情。这张脸的边上写了这样两句话:“失业了吗?我雇佣你。”它的下面用更小的字体写着:“申请地点在……”“在”字后面的具体地址用略微不同的字体书写,似乎制作这个广告牌时,原先没有地址这一部分,只是在后来才增添上去的。这张相片的下面是一个人的姓名,其字体与广告牌上的广告字体一样大:“阿瑟·金。”
约翰逊久久地注视着广告牌,所花的时间远远超过观看和理解这一简单广告信息所需的时间。他眼睛睁得很大,但目光似乎并未集中在广告牌本身,而是广告牌后面所隐藏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摇摇身子,像是一个人试图排斥掉脑子里没用的想法那样使劲地摇。“谢谢,”他说,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朝那女人看了看说,“愿未来对你仁慈。”
她没做任何回答。
招工办公室在一个城市的偏远地方。约翰逊后来才知道,这个城市名叫洛杉矶。他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到那儿。办公室设在一个仓库里,里面临时用移动式塑料墙板搭了间屋子,荧光灯悬挂在天花板上,顺着电路和电绳上下来,地板上电线弯弯绕绕,铺满一地。这幢楼地处小工厂和仓库密布的地区,但这里的气氛不同。吹来的风带来阵阵热气,但街道已打扫干净,小轿车和卡车沿着马路一辆接着一辆地行驶而过。这里的幢幢楼房都住着人。人们行走在人行道上,心里似乎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或者怀揣具体的意图,在设有招工办公室的这幢楼及这里大多数其他楼房上都挂有一个标记,上面写着“金国际集团”。
在炙热、刺眼的马路上走过后,来到仓库顷刻给人一种凉爽的感觉。在仓库里没呆几秒钟,约翰逊的眼睛便睁得更大了。他看见这间大而空荡的仓库里挤满了人,起初,人们看上去像一群没组织起来的乱民,但随后不久,秩序开始慢慢恢复。这间仓库宽度大于长度,前者是后者的两倍。在离出口处12米的墙边,敞开着一扇门。人们从这里开始排队,形成一条长长的队伍,蜿蜒曲折地一路排下去,使整个人群占据了左右边墙的大部分空间。
约翰逊站在那里排着队,但许多在他后面的人,径直穿过门,挤过他排队的位置,走到他的前面,站到队伍的前头去了。见此情景,约翰逊也跟着走到前面去排队,其他人都仿而效之地往前涌。人流不断地增加,一个劲地往前挤。约翰逊排在里面,跟着人流移动。一些穿着工作服的男男女女在人流中穿梭往来,尽力使队伍井然有序、文明体面。这些人的衣服左胸前口袋上都有一个蛋状图案,上面绣着“金国际集团”几个字。他们为这群寻找工作的人搬来折叠椅,送来咖啡、软饮料和多福饼,并热情地为他们鼓劲打气。“请耐心一些,”他们以同情的口吻对排队的人说,“别担心。每个人都可以得到一份工作,只是需要花一些时间。”
站在约翰逊后面的一个人哼了一声。“一些时间?”一个文雅的嗓音带着蔑视的口吻说,“我已经花了五年时间在找工作。”
约翰逊转过身来。他后面那个人身材瘦削,正值中年。他长着铁灰色头发,浓密的眉毛,冷峻的脸庞。他的脸像是从山岩山雕刻出来似的,毫无表情。但当他注意到约翰逊在注视他时,他那石雕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式的微笑。“你好吗?朋友。”他模仿着美国中西部人的和蔼亲热腔调对约翰逊说。
“我很好,”约翰逊回答说,“你好吗?”
那个人听了约翰逊的口音后,不再模仿中西部人的腔调。“现在比原先要好,”他说,“最近一段时间,许多人生活得很艰苦,我也不例外。”
他说,他叫罗伯特·司各特。社会有钱办大学、人们有钱上大学的时候,他曾是大学教授,教政治学。但在经济大萧条初期,他就被解雇了——用行话说,“终止聘用合同。”自那以后,他一直无法找到固定的工作,只是承揽一些临时性的活做做,如编辑工作和为人捉刀等。后来,替人写东西和编辑的活也找不到了,只好干校对的活。再后来索性什么活也找不到了。“我当时是通过做无线电技工来供养自己念完大学的,但最近这方面的工作也找不到。不过,金国际集团有自己的通讯部。”
约翰逊没有谈他自己的情况,他只是问问题,使谈话持续下去。最后,他们的话题又回到司各特原先对等待那么久的疑虑。约翰逊说,“当然喽,假如金本人大作广告,说可以为每个人提供一份工作,那么,他将不得不兑现其诺言。”
“他当然必须那么做”,司各特说,“我对此倒不怎么担心。不过,即使是世界上最大的联合大企业也难以为每个失业的人提供一份工作。这看上去不可能。假如能做到这一点的话,为什么要等那么长的时间呢?”
约翰逊看上去充满着好奇,司各特则左边瞧瞧,右边看看,似乎在担心他刚才讲的话被他人听到,从而影响到他被录用的机会。他压低嗓音对约翰逊说,“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金国际集团是经济萧条期间为数很少的几家赢利公司之一,事实上,它在危机时期还繁荣发展了。”
“这当然显示了该集团在经营上的良好管理。”约翰逊说。
“我承认金在管理上的过人之处,”司各特说,“不过,我又感到纳闷,其他每个人处境都很糟糕时,为什么一个企业仍可大把大把地赚钱。金是个很精明的人,也许太精明了。”
“他这么为人们提供工作,不是慷慨还能是什么呢?”
队伍向前移动了几下,司各特朝周围看了看,以搞清楚他附近有没有穿公司制服的人。“金最近收购了许多低价出售的不景气行业。他买进的农场,花的是特别收购价,价格很低。此外,他还洽谈了许多许多合同。假如经济走出低谷,开始复苏,人们又重新开始购买的话,金所谈成的那些合同将给他带来巨额财富。”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它们都登在报纸上。你读报的话,可以把零碎的消息综合起来,这样就一目了然了。我失业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读不到东西了。公共图书馆每天仍开放两小时呢。”
“这样的话,金支付给他人的工资,他仍将收回,因为人们到时将购买他生产的食品和其他物品。”
“他们将把所赚的一切都花费掉,而且还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这些钱都将直接回到金的口袋里。那些他并不支付工资的人也将花钱买他生产的东西,让白花花的钱流进他的腰包。此外,随着经济的好转,物价也将上升,从而使他进一步获利。再者,他手头拥有的合同的价值将是他先前支付出去的两倍或三倍。还有,经济好转的话,一些行业要再雇佣员工。但那时,他们也许不得不从他这里才能招到所需要的人。”
“但金现在做的事情难道不正是政府早就可以做的,或者说是早就应该做的吗?我是说,让人们重新去工作,结束经济危机?”
“现在的政府难以运作,因为成千上万的社会力量向其施加影响,把它同时向几十个方向拉。此外,政府还受到各种法律条款和规章制度的束缚。不过,金很有办法,他已说服国会不执行有些法律规定,如最低工资规定等。”
“如果国会可以放弃执行有关条文,它也可以重新恢复有关条文。”
“国会议员们没有必要一定那么做,”司各特说,“在人们大声要求金提高工资前,他自己会为人们加工资的。”
“要是政府没办法使国家走出经济危机的话,我们当然应该感激那些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即使他在此过程中发了大财,我们也应感激他。”
“感激?”司各特反问了一句,“当然,应该感激。不过,如果金仅仅是追求利润的话,我想这个世界还能够幸存下来。亨利·福特在大萧条期间给他的工人们一天五美元的工资,而那时的标准工资还不及其一半。尽管如此,为他干活的人还是使他成了个亿万富翁。亨利·福特显然是在追逐利润,但世界并不因此而走向末日。这次情况不同。我有一种感觉,金所做的一切并非仅仅是为了利润,他还有别的意图。我想搞清楚这个‘别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但没过多久,一天就这么匆匆过去了。约翰逊等人等候了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收获。他们仅各自得到了一张卡片,证明他们在队伍中排队的位置。
第二天中午时分,约翰逊和司各特被点名与其他另外十个申请者一起走进队伍前头的一扇门。进门之后,他们的面前出现一条走廊,两边排列着一排小隔间。一男一女站在走廊前,向每一个申请者发送问答题、表格和铅笔。
“再见,约翰逊,”司各特说,“祝你好运。保持联系。”他朝约翰逊冷笑了一下。
“保持联系没那么容易做到,”约翰逊说,“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也祝你好运。无论做什么事情,不要随便放弃。”
“我不会的,”司各特坚定地回答说,“我会坚持不懈地寻找我要找的东西的。”
“我知道你会那样做的,”约翰逊说,“我是说在生活和交友方面不要轻易放弃。只要给他们机会,到头来都会大吉大利的。”
“想必你相信这些东西。我希望你是对的。”说是这么说,司各特还是摇着头接过了递给他的纸和铅笔。
这里的隔间比投票站的小隔间大不了多少,里面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约翰逊坐了下来,填写一张招工问答题和一张心理测试表格。他花了不少时间做这些事。有些问题,他思考了几分钟才把答案写上,还有些问题,他空着不答。他做好这一切走出小隔间时,发现司各特和其他与他一批进来的人都已不在了。穿着公司制服的那个女人接过他填写的东西,告诉他第二天来参加面试。
“我没有钱了,”他告诉她,“过去两天里我所吃的一切就是我排队时你分发给大家的多福饼和咖啡。”
她同情地朝他笑了笑,然后递给他一张卡片。“在这里用大写字母写下你的名字,然后再签个名。你走出去时,出纳会提前支付你十美元,到时不管你赚多少钱,都将从你的工资中扣除。”
“如果我不回到这里来干活怎么办呢?”
她又朝他笑了笑。“你会回来的。没有一个人想失去一次工作的机会。如果由于某种奇特的偶然因素使你来不了的话,金国际集团将把它当做一种慈善之举。这是金先生要求这样做的。”
“愿上帝保佑金先生。”约翰逊真诚地说。
“人们都这样祝愿他。”
第二天早上,约翰逊被叫到一个满脸倦意的招考官面前。她坐的这间办公室是真墙搭成的。墙是用胶合板制成的,可任意移动。办公室里放着一张标准尺寸的金属书桌,上面是一台电脑终端,旁边有两把用金属与塑料制作的椅子。招考官是一个留着一头黑发的年轻女郎,穿着一件衬衫和一条棕褐色的宽松长裤。在其他场合,她也许看上去楚楚动人,但她现在从事着评估人们技术水平和处事为人的工作,所以,她看上去就不那么可爱了。何况,这种工作时间长,令人累。
约翰逊热情地朝她笑了笑,但他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时,她只管盯着电脑屏幕看,连头都没抬一抬。
“是比尔·约翰逊吗?”她问道。他回答说他就是比尔·约翰逊。“是比尔,不是威廉,是吗?”她又问。他回答说:“是的。”“很奇怪,你在过去经历这一栏中,留下了许多空白没填,如出生日期、父母、受教育情况等。你这些都没办法填吗?”
“这主要是我的记忆中有一些奇怪的空白。”约翰逊说。
“那是为什么?”
“如同我在问答卷上提及的,我好像时常患遗忘症。”
她第一次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为这一病情,你在接受治疗吗?”
“好像没有任何人对这种病有办法。”约翰逊的这句话不是对她问题的回答,但她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
既像是她原先那样埋头于做这类千篇一律的面试工作,又像是她突然问发现枯燥的工作中出现了一个新奇变化,她对约翰逊说:“嗯,那样看来,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可给你做。”
“也许,与过去的事情没有牵连是一种优点吧?”约翰逊委婉地对她说。
她看了看电脑显示屏幕,击了两下键盘,然后说:“你的心理分析图确实与众不同:同情性强、自私性弱;忠诚性高、贪婪性低;可靠性强……”
“应当说,有工作让这样的人来做吧。”
她以怀疑的目光快速地向他投去一瞥,然后又低头击了几下键盘。“你的笔头回答必须由集团里任职的心理学家进行核查,当然……”
“我知道。”
“因为你可能在回答时说谎……”
“我在答问题时极为坦率。”
“不过,你也许适合于,”她犹豫地说,“做一项特殊的工作。这份工作我们奉命寻找合适的人来担当。”她蔑视地看着约翰逊。慢慢地,面对约翰逊平静和关切的神态,她脸上的表情开始显得温和起来。“我们确实发现一些人在问答卷上编造谎言,”她说,“但那没用,至少骗人骗不长。对所有的一切,我们有反复核对的办法。不过,我们得到的正式信息表明,你在社会保险和信用方面的档案材料与你在表格上填写的内容没有相矛盾的地方。”
“这方面的信息不是保密的吗?”他天真地问道。
她傲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按了一下另一个开关。这时,书桌上发出一阵“滋滋”的响声。很快,她边上的一架打印机里吐出一张曲线图。她把这张曲线图撕下,放入一只打印着金国际集团回信地址的信封里,然后压封好,递给约翰逊。“任何矛盾之处,心理学家们都将一一查清。你把这交给坐在大厅入口处桌子后面的那个女士——别打开它。”
约翰逊站起来接过这只信封。“愿未来对你仁慈。”他说。
“祝你好运。”她说,并朝他笑了笑。这是一个热忱、真挚的微笑,她的脸也因此而看上去不一样。“别把信封打开。”她再一次叮嘱约翰逊。
这是一种测试。当然,它只是许多测试中的一种。所有的测试,约翰逊都顺利地通过了。心理学家对他的测试也没发现问题。他与心理学家们做了长时间的交谈,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接受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测试。第二天,他把自己并不多的生活用品统统塞进他从壁橱里取出的那只破旧手提箱里。然后,他用金国际集团给他的预付工资去支付所欠的房租。做完这些后,他坐上一辆前来接他的棕色小轿车。这辆小轿车看上去并不招人惹眼,载着他穿梭于洛杉矶的街头,奔驰于洛杉矶的高速公路。洛杉矶经过五年经济危机的打击,市景显得灰暗冷清,但马路街头的空气干净多了,几乎看不见昔日笼罩城市的烟雾。这主要是因为工业生产活动和汽车废气排放量慢慢地下降到了牢点。坐在车里后,约翰逊发现,车子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大。这辆车的马力很大,装有一台与车型不相称的大引擎。它的后座也很宽敞,配有一间固定的小酒吧、一架电视机和一只电话机。车子由一位身穿公司制服的私人司机驾驶,但他对任何问题概不回答。
车子在一片沉默中行驶了近一个小时,途中经过一个中产阶级住宅区。这个住宅区看上去不错,经济危机对它的影响不像对其他地区那样严重。在背靠圣加布里尔群山的山脚处,房子变得越来越稀少,路旁两边的一排排树木排列得整整齐齐。车子驶下高速公路后,树木变得更为密集,活像一个小森林。他们沿着公路行驶,朝群山方向奔驰,最后驱车来到一座中等大小的牧场式住宅。
车子开到住宅的铁门前时,门自动向两边打开。这扇铁门的两边是两根不起眼的石柱,上面安装着小型摄像机,它们不停地拍摄,微小得几乎无法注意到。石柱间的钢丝网眼栅栏肉眼无法看见,只有手触摸到它时,才知道这是栅栏。
这就是阿瑟·金的家。
金的庄园简直是一个幻想世界。就像爱丽丝掉进兔子洞一样,任何进入金家庄园的人,都会为他眼前出现的宽敞景观惊叹不已,因为庄园里的每一个转弯都会给初来乍到者以惊喜。外面的世界是一个严酷、冷峻的世界,像是生活在铁蹄之下;里面的世界则一片光明,恍若世外桃园。约翰逊走进庄园时,感到亮光在眼前跳动,所以,当身穿制服的门卫精练地拍了拍他时,他眯着眼睛看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影轮廓。当聚光灯暗淡下来后,入口处的墙壁回到了它奶白色的半透明颜色。这种半透明墙壁好像隐藏着诸如金属探测器或者荧光镜之类的秘密东西。
石板铺成的入口通向一条走廊,其正中是一口用玻璃围隔着的天井,里面种满仙人掌和其他多彩多姿的沙漠植物。此外,天井里还爬着许多蜥蜴和蛇,各种不同的鸟也在里面飞翔。一眼望去,天井上面开着个洞口,通向天空,但洞口上很有可能罩着一只精细的丝网,只是肉眼无法看清而已。约翰逊只朝这个天井观看了一会儿,就看见他左边的一扇门自动打开,示意他进去。
走进去后,约翰逊发现这是一间图书室。除了右墙上有个开口用做一扇门外,图书室的另外三边墙上排列着一模一样版本的书。屋四周的每一个角落,各放着一张包皮扶手椅,旁边都放有一盏阅读用台灯。靠近门一面的墙那边,放着一张皮沙发,它的前面是一张桌子。不过,这房间最醒目的东西是一张硕大的木制书桌。这张书桌用红胡桃木精心雕刻而成,上面用带浅绿色的黑皮裹着,算是一种装饰,所以,它看上去像一件考究的家具。书桌如此之大,做工又如此精致,显然,它是一张特制的书桌,独一无二。也许是书桌的精美,坐在它后面办公的一位女士也因此而看上去更加漂亮、动人。这位女士举起右手,缓缓地示意他走过去。她的手指蜷曲地朝向自己的脸,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约翰逊走近桌子后才发现,这位女士个头并不像远看那样矮小,很显然这是书桌太大的缘故。
这位女士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在严明纪律的约束下和发号施令的习惯下,她的脸和身段缺少一股柔性,多了一份僵硬和呆板。她留着一头黑发,当中有几缕灰白头发,她的脸平平正正、棱角分明,她的身材挺拔高大、修饰整齐。她穿着一套做工精细的黑色套服,两眼像戴上头罩训练的猎鹰一样注视着人,神情专注、目光炯炯。
“我的名字叫杰茜嘉,”她说,好像她既没有姓也没有必要有姓,“我是这所庄园的总管。你叫约翰逊,”她继续说下去,似乎在履行她不可缺少的洗礼职能,“扣除上次给你的预付工资之后,我门将每周支付给你200美元。这200美元中,25美元是美钞,另外的175美元用金集团内通用的纸币凭证支讨。”约翰逊想张啮说话时,她马上举手示意他听她解释。“这是对所有为金国际集团工作的新雇员提供的同等安排。纸币凭证可以在金集团的所有商店里购买东西,不久,其他商店也将接受这种纸币凭证。因为你将住在这所庄园里,所以关于凭证的使用解释对你来说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在下面的员工住宿处,我们为你安排好了一个房间,你有一个单人用的卫生间,但就餐必须到员工食堂。食堂与你的房间一样,同在楼下。你24小时里必须随叫随到,因而,你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花钱。都清楚了吗?”
约翰逊点了点头。杰茜嘉用她那双阴郁的眼睛审视了一下约翰逊,然后改变了刚才那盛气凌人的腔调对他接着说:“你将做金先生本人的私人助理。”说完这句话,她用眼睛朝通向这间书房的另一扇门看了看,然后再把目光重新停留在约翰逊身上,“金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以后,你要学会清透金先生心思,在他还没叫你做之前,你就先去做。你的事情包括传递信息、送发邮件、拿饮料、捡起金先生随意搁在任何地方的报刊杂志。金先生任何时候要与你讲话时,你都要听他讲,但当金先生当着你的面与其他人讲话时,你绝对不要去听他在讲什么。你千万、千万不要去碰金先生放在他桌子上的任何东西,你也千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金先生或他的事情。当然,你的工作不仅仅这些。”
这次,她没有问约翰逊是否搞清楚了,但她的双眼仍盯着约翰逊的脸看,他于是自己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金先生有过一些私人助理,但他们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无法使人满意,最后都被解雇了。”她没有详细说明约翰逊前任们最后的命运结局到底怎么样,但从她说到这些情况时脸部表情一下子变得更加严肃这一点来看,这显然是一种应当设法避免的结局。
约翰逊又点了点头,似乎要向她示意,将来没有必要把他开除掉。
“我们所有人的责任是使金先生摆脱日常琐事的烦恼,让他不分心地从事他的伟大工作。”她带着敬畏的神情说。看得出来,说到金的“伟大工作”,杰茜嘉的心头就会涌动出一股宗教般的虔诚感情。
约翰逊没有询问那伟大工作到底是什么工作。
“金先生的太太和女儿与金先生都住在这幢住宿楼的这层楼面,金太大的卧室与金先生的相连,金小姐的卧室在你进来时看到的天井的另一边。”从她的说话语气中可以看出,杰茜嘉对金太太不怎么在乎,对金小姐更不在乎。“对她俩的称呼,一个你叫她金太太,另一个你称她为金小姐。如果她俩当中任何一个人叫你帮她们做什么事,你把她们的要求转告给家里的其他佣人,因为你必须随时准备照料金先生。”
约翰逊点点头。
“你会说话吗?”杰茜嘉问。
“只有必要时才说。”
一丝冷冷的微笑爬上杰茜嘉那僵硬的脸。那副样子像是在说,要是生活在过去那个时代该有多好,因为那时的流行做法是把私人佣人的舌头都割掉,不让他们说话。“约翰逊,我想你适合做这份工作。”
“我将尽力而为。”他说。约翰逊的微笑扫掉了杰茜嘉脸上冰冻般的僵硬,上面开始出现春天般的笑容。
“我想你会的。沙莉在吗?你带他去看看这里的住宿区,然后带他去他自己的房间。”
约翰逊转身从他进来的那扇门走了出去。书房外面,被杰茜嘉唤来的沙莉已站在门口。这是个年轻姑娘,身穿女佣人黑色制服。约翰逊对这利索的管理方式感到惊奇,他回身走到书房门口,想对杰茜嘉说声谢谢。但此时,杰茜嘉早已伏案忙碌起来,全神贯注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约翰逊只看见她坐在那张装饰精致的皮面书桌后面忙碌的身影。一刹那之间,约翰逊又看到她右边的几排书架移动起来,露出几只电视机和电脑的屏幕。它们一闪一闪地发亮,活像注视着人们的大眼睛。
沙莉和杰茜嘉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前者温柔顺从,后者颐指气使。“这是金先生的卧室,”他们来到这幢住宅左翼的第一间关着的房门时,沙莉告诉约翰逊,“那间是金太太的卧室。”她指着第二间房门说。这两间卧室后面,是一间宽敞的临时会客室,从会客室往外面看,可以看到一座游泳池的尽头和一座海滩别墅。别墅后面有一座结构低矮的房子,沙莉说,那是一间招待客人用的别墅。
住宅天井右边,是一间正式的餐厅,它的外面是一片绿色的草坪和树木。餐厅边的一间屋关着门,那是金小姐的卧室。再过去一间屋,是杰茜嘉的卧室。它的房门敞开着,里面整洁干净,井然有序。
“杰茜嘉不住在雇员住宿区吗?”约翰逊问。
“不,先生。”沙莉回答说。她的蓝眼睛此刻一下子收圆,似乎对有人把杰茜嘉当做雇员来提及感到惊讶不已。
庄园的前走廊只有一个入口处。约翰逊进来时就是通过它来到里面的。入口处的边上留有一些空间,那是供看管人员以及放置用于监视庭园和室内活动情况的设备用的。当然,操作监视设备的人也使用这些空间。约翰逊进入这幢楼时,曾受到过看管人员的搜查。前走廊的另一端,也即越过所有关着的卧室房门和客厅的地方,是一排阶梯,它们是从山边的岩石上雕刻出来的。这些阶梯的下面是一条油漆过的混凝土走廊,再往它后面走几步,还有一条类似的走廊。这个设计模式显然是为了与这幢楼的上面一层楼面的走廊相对称。
一间厨房和一间餐厅建造在山岩之中。厨房和餐厅都相当大,用于集体就餐。天井下面的空间没有利用,但两条走廊的两边排列着一个一个小房间,约翰逊数了数,两边各有十间。
沙莉告诉约翰逊,他的房间在金先生注的房间下面。房间里除了其他设施之外,还有一架电梯,直通金先生的卧室。这是一架微型电梯,最多乘两个人,它的控制板上有四个按钮。
沙莉还告诉约翰逊:“这一层下面还有一层。那是用来存放各种各样东西的,如服务设备、各种供应物品和武器枪械,以及卫兵们住的房间等。下面贮藏的食物足够吃上几个月之久。”
约翰逊听到武器枪械感到奇怪,所以就问:“下面藏有武器枪械?”
沙莉点点头,没有任何惊奇表情,似乎她以前为人干活的每一家里都藏有武器枪械。
“那么,那一层下面还有楼面吗?”
“没有了。”她说。
约翰逊没有问沙莉,电梯控制板上的第四只按钮是派什么用场的。
“谢谢。”约翰逊说。
“如果你还需要什么的话,”她妩媚地笑着对他说,“可以到我房间来找我。我房间在厅的那头,六室。”她转身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弄清楚,他是否明白了。他朝她笑了笑,意思说都明白了。
他现在的这间屋比他那天醒来时住的饭店客房大不了多少,但要清洁得多。房间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一把棕色塑料坐板,样子还算可以的椅子,一只阅读用的台灯,一张小型木制书桌和与之配套的椅子,一只带抽屉的衣柜,和一个壁橱,他的手提箱已送进他的房间里,且已被打开,东西也已一一放好。或许,是沙莉那双纤细的玉手做的这些事情。不过,约翰逊发现,壁橱里还挂着不少新衣服,似乎在告诉他,他应该穿这些东西:灰便裤、白衬衫和藏青色便装。
这间屋里的卫生间小了一些,但还过得去。显然,在他之前,这里曾住过一个女人,因为卫生间镜子后面的小化妆品柜里仍放着一些固发胶、洗发剂和化妆品等东西。约翰逊没把这些东西拿走。他洗了个淋浴,换上壁橱里的新衣服。他扣好衬衫钮扣后,转身朝门口走去。可这时,门已开着。一个年轻女郎正站在门口。
她刚过了青少年时期,已具有一个成熟女性的体形,头发和眉毛都乌黑发亮。她斜靠在门框边上,微微低着头,透过她浓密的眼睫毛盯着约翰逊看。她移动着苗条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约翰逊走去,似乎在向约翰逊暗示,他有艳福可享。
“嗨,”她模仿着一种向异性挑逗的声音说,“我叫安琪尔。”
“你一定是金小姐,”约翰逊说,“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她面露不悦地说,好像因约翰逊认出她来而心情不高兴,“你是我爸爸的新助手。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前任发生了什么事情。”
“请别告诉我。”约翰逊说。
“做你这个工作实在不容易,”她用孩子般的声音说,“总是设法与漂浮在这里的一切无头无绪的杂事较劲、争斗。”
“我想,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约翰逊说。
“噢,你懂的,真的,你听得懂我说的是什么。”安琪尔说,两眼傲慢无礼地反复打量着约翰逊。
“安琪尔!”走廊里传来一声尖叫的喊声。
安琪尔带着一种被激怒的神情,慢慢地转身朝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你知道,你父亲不喜欢你到雇员们住的楼层里去玩。”那声音接着说。
“我做什么,父亲不管的。”安琪尔说,“你是唯一对我管东管西的人。况且,你又不是我的母亲。”但她仍还是耷拉着脑袋走了。她来约翰逊这里时,是以妖冶的妇人姿态出现的,现在,一气之下,无意中又显露出年轻人的幼稚特点,原先试图让约翰逊着迷的如意算盘即刻破灭。
“谢天谢地她总算走了!”那个声音说。约翰逊走到门道口时,他看到了走廊里对金小姐喊叫的人。她是个大美人,皮肤白皙,长着一头天然金黄色头发。此刻,她拧紧着嘴巴,显而易见在尽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然的话,她的美色会让人迷得神魂颠倒。“你就是那个新助手,是吗?”她笑着问约翰逊,同时又迅速地改变自己的面部表情,甚至自己苗条身体的曲线。
“我叫比尔·约翰逊。”他回答说。
“我是伊万杰琳娜。金太太。请叫我伊万杰琳娜吧。”
“我奉命称呼你金太太。”
“是杰茜嘉让你这样称呼我的,肯定没错。这样吧,杰茜嘉在场的话,你可以称我为金太太,但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叫我伊万杰琳娜。我希望我们俩有更多的机会单独在一起。”她又朝约翰逊微笑了一下。这是一种友善的微笑,夹带着些许淫荡成分,像是在暗示约翰逊:“与人交往,我决不会考虑任何有失体统的关系——但对你,我也许会作例外处理。”
安琪尔返回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经过他俩的时候,她恶毒他说了一句话:“现在你知道我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吧?”
伊万杰琳娜又拧紧了嘴。“我必须替安琪尔向你道歉。她以为任何新来的男人……”
但是,约翰逊没时间搞清安琪尔对新来的男人是怎样想的,因为伊万杰琳娜还没来得及讲完,他床上方的一只蜂鸣器突然响了起来。当约翰逊转身朝蜂鸣器走去的时候,伊万杰琳娜说。“那是主人的召唤。你会对它习惯起来的。我来给你带路。”她走过去打开电梯门,然后站在紧靠电梯入口处的地方。因为她站得太靠近入口处,约翰逊进电梯时,不得不从她的身边用力挤进去。“我最好还是不和你一起上去,”她说,“只要按一下上面那个按钮就行了。”
约翰逊揿了一下上面那个按钮,电梯门慢慢关上,这个美丽的女人自然也从他的视线里暂时消失了。约翰逊在电梯里想:她不是安琪尔的母亲,但却是现在的金太太,这里面搞的是什么把戏还真复杂哩。
电梯门打开时,约翰逊眼前出现了一间与一座小房子一样大小的卧室。由于卧室宽敞无比,远处墙边放着的那张定制的胡桃木雕刻出来的床显得一点也不起眼。西边的墙是一堵玻璃墙,此时窗帘正拉开着,所以从玻璃墙处往外看,可以看到一只大型游泳池。池里的水一片碧蓝,池的周围铺着光滑的瓷砖。此外,游泳池四周放着不少桌子和椅子,以及彩色阳伞。光滑的白色瓷砖外面,是一片剪修得很短的绿色草坪。从游泳池水面上反射出的阵阵涟漪在金先生卧室的天花板上一闪一闪。
这间卧室里的地毯是用米色长毛绒制成的,十分柔软。地毯上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如皮革扶手椅、沙发,以及与它们相配的立灯和茶几等。此外,房间里还放着一张小书桌,并设有一个小酒吧。吧台后面的酒柜里,存放着许多品牌不一的酒类。阿瑟·金穿着一条亮闪闪的黄色游泳裤站在酒吧旁,身上披着一件泰瑞布制成的夹克衫。他的身体和脸看上去很精瘦,全身被阳光晒得黝黑,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这花白的头发在精瘦的体魄和红彤彤的脸的衬托下,使他看上去显得格外年轻和富有朝气。电梯门打开时,金刚好为自己倒好一杯酒。听到电梯门开了,他忙转过身来。
“你是比尔·约翰逊,”他热情地说,并大步朝约翰逊迎上去,伸出右手与他相握,“我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
金的手握上去给人一种温暖、有力的感觉,尽管它摸上去比较干燥。“我当然希望如此,金先生。我记不清有没有朋友。”
“你有朋友的,”金先生微笑着对约翰逊说,“我所有的朋友都叫我阿特。”
“我不能那样做。”
金放开了与约翰逊握着的手,转身走向小酒吧。他脸上的笑容悄然消失了。这种细微而又迅疾的变化就如同冰箱里的灯——打开冰箱时亮,关上它时暗——那样不为人注意。“别听杰茜嘉说的。她把工作要求放在高于人性的位置。你过来,”说着,金拿起一只酒杯,递给约翰逊,“你可先帮我弄一杯加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约翰逊接过酒杯,放入冰块,然后再倒威士忌。金一边看着约翰逊倒威士忌,一边继续问他:“你刚才说到你的记忆力,那是怎么回事?显然,你不曾忘记说话,不曾忘记吃饭,也不曾忘记做倒威士忌酒这样的事吧?”
约翰逊端起倒好的威士忌酒递给金。“说话、吃饭、倒酒这类私人日常事情都不会忘记,但其他事情都会忘记。好像是转了个弯,进入到另一个现实世界,然后在那里就再也记不起来自己原先是谁,或者自己刚做了些什么。或者就像是我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新生,一个成年人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新生命,但对自己是如何抵达那里的却没有任何记忆。”
“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约翰逊笑了笑。“我记不得了。但有证据表明,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
“那么,它还会再发生喽?”
约翰逊点点头:“假如它确实发生的话,我希望你多多包涵。”
“你有没有尝试过追溯自己的过去经历?”
约翰逊摇摇头:“关于我的记忆力问题,并不是说我有那些易逝的记忆,只等待着我去把它们重新召回来,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记忆。遇见我以前认识的人就如同遇见陌生人一样。我总有一种感觉,我满可以重建新生活。”
金坐在书桌沿上,举起酒杯,像是要为约翰逊这非同寻常的情况干杯似的。“这样的话,你的记忆就像是一块空白石板一样,你要在上面写什么就写什么。”约翰逊点头表示赞同。“我喜欢这样。”金说。这时,他的脸上几乎出现了一种眷恋的神色。“有时,我希望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没过多久,他的脸上肌肉又重新拉紧,回到它原先常见的那种刚毅和坚决的神态。这样一来,他看上去又像是一个全世界最富有的人了。“不过,这种想法瞬间即逝。”说完这句话,他对着手中的杯子深深地呷了一口。
“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想,”约翰逊说,“你在从事着重要的事情。”
金一下子抬起头来注视着约翰逊。“你说什么?噢,你是说让人们重新工作?”
“每个人对此都很感激你。”
金摇了摇头:“他们不久就会忘了此事。感激只是一种短暂的激情,爱才是一种长久的感情,而恨则是伴随终生的情结。”他双眼盯着约翰逊,心里在估摸、判断自己的这位新助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年头,谁有办法帮助他人,他就应该去那么做。”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应该这么想,”金说,“他们真的应该这么想。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只是个开头。我们俩互相了解更多之后,也许,我会把我的其余想法讲给你听。你知道,找人来聊聊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几乎每一个人都想从他人那里得到些东西,或者要他人帮他做些什么事情。”
通向走廊的门这时打开了,安琪尔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白色游泳衣,上下镶着花边。同时,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件泰瑞布料制成的白色睡衣。现在,她走路的样子像个小女孩了,说话的声音也是一种小女孩的嗓音。“爸爸,你好。游泳去,准备好了吗?”
“游泳的时间已经到了吗?安琪尔,这是比尔·约翰逊。”
安琪尔卖弄风情般地朝约翰逊笑了笑:“我们早已见过面了。”
“我敢打赌你俩已见过面,”金说,然后像是安琪尔不在场似的对约翰逊说,“我女儿像许多因离婚或病故或事业上过于繁忙而失去父亲的关怀的姑娘们一样。”
“爸爸!”安琪尔面露不悦。
金继续说下去:“她见到任何男人,都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且愿意做任何事情去赢得那份注意。任何事情。”
“爸爸!”安琪尔又叫了声,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我的朋友和同事们都知道这一点,”金说,并伸出手把他的女儿拉到自己的身旁,“所以,他们都不叫她付出代价便给予她所渴望的那份注意。”
约翰逊点点头,像是在说,这些话都听明白了,但不一定同意。
这时,与金卧室相通的另一间卧室的门打开了,伊万杰琳娜出现在门口。她身穿一袭淡绿色的夏季套装,美丽动人,孤傲冷漠。
金对约翰逊说:“这是我的太太。她与我女儿恰恰相反。她知道,随便走到哪里,她立刻会成为那里的目光焦点。她喜欢看到她自己对男人们所产生的效应,以及男人们对她注意后在我身上所起的反应。更重要的是,她想要向安琪尔证明,在吸引男性注意力方面,安琪尔青少年式的勾引根本无法与她成熟女性的魅力相抗衡。”
“哦,爸爸!”安琪尔绝望似地叫喊起来,她的双手更紧紧地抱住她父亲的腰。
金转过身,以一种粗率的亲热口吻对女儿说:“好啦,好啦,安琪尔。”并在她的屁股上轻轻地拍打了一下,说完,他拉着安琪尔朝通向户外的那扇门走去,“让我们游泳去。”
看着他俩走向室外,伊万杰琳娜的美丽嘴唇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欢迎你来到我们这幸福的家庭,约翰逊先生。”她说。
过后的几天里,事情大致相同,重复着约翰逊第一天在金先生家里看到的情况。约翰逊在这几天里,像一只精密磨制的齿轮,慢慢地跟着金家这架大机器运转,适应新的环境,与每个人和谐相处,使这个家庭正常生活。安琪尔与伊万杰琳娜为了赢得金的欢心,无节制地明争暗斗。她俩以各自的方式,试图把约翰逊拉到自己的一边,加入到这场无规无则、不受制约的争斗中去。但是,约翰逊对此聊无兴趣。他向她俩表明,他在这场争斗中保持中立,不偏向任何一方。而且,他还进一步向这两位女性解释,他作为一个男性,对两者的好感也一样,决没有厚此薄彼的倾向。金对两个女人的争斗饶有兴趣,好像玩这个游戏可以使他从其他更重要的游戏中解脱出来似的,脑子因而可以得到调整、休息。为此,他会有意挑动、怂恿俩人使出更大的劲来进行争斗。至于约翰逊,金的态度大为不同。他总是对约翰逊表现出一种领袖的迷人魅力。好像约翰逊不介入此事,他的意见就更为重要。
但与杰茜嘉说话时,金采取截然不同的方式。他总是使用一些简短的句子,快速地讲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好像同他讲话的人不是一位女性,而是一个积累了巨大财富的男商人。每天早晨,金先生在游泳池里游一会儿泳,然后坐在池边边吃早饭边读报。随后,他与杰茜嘉俩人在书房里呆两个小时。约翰逊这时从不去书房,只是偶尔之间,他会看见他俩坐在书桌后面,有时一起研究电脑上的信息材料,有时参加一个电视转播会议,有时压低着嗓音讨论重要事情。
金走出书房时,往往一脸阴森、严峻的样子。有时,他从书房出来后与他女儿或妻子共进午餐;有时,他与她俩一起吃午饭。他常常叫约翰逊参加他们的午餐,而这时,约翰逊总是像观众那样坐在那里,观看他们之间的互相逗弄、嘲笑。对金一家人来说,逗弄和嘲笑是他们互相谈话交流的主要方式。下午,金先生是读读疑案小说或者惊险侦探故事,然后游半小时的泳,接着回到房里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睡个午觉。午觉醒来后,他精神大振。他会在晚餐之前,到客厅里去喝几杯威士忌,并同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开开玩笑。逗逗乐趣或者与约翰逊聊聊天。这一切之后,金正儿八经地与全家人及杰茜嘉在家里的一间大餐厅里一起吃晚餐。约翰逊从不被邀请去参加他们的晚餐,但晚餐之后,金总要在书房里看一部电影。这时候,任何要看电影的人都在受邀之列,包括约翰逊。书房里的放映设备平时都看不见,放电影时,一边护墙板放下,露出一块屏幕,打开另一边的护墙板后,出现一架放映机。金在晚上与家人一起欣赏好电影后,11点钟前上床睡觉。
自约翰逊进入金家工作后,金的这种生活规律仅两次被打乱。它们都是因为一位年轻人的到来而造成的。有趣的是,两次来的都是年轻小伙子,但不是同一个人。俩人都是在下午较晚的时候到来的,而且俩人分别在书房里与金和杰茜嘉呆了一个多小时。从书房里出来后,一个人立刻急匆匆地离开了,另一个人则呆到较晚,参加了家里下午的社交活动及其之后的全家晚餐。
金把这个呆得较晚的人介绍给大家时说,他的名字叫道格·弗朗斯。
“而这位,”道格举起酒杯,指着金,接过话说,“将是下任美国总统。”
“够了,别多说了!”杰茜嘉以她那极为盛气凌人的架势命令道。
金咧嘴笑着说:“好啦,别提它了,道格。你知道,我打算拒绝做总统。”他这时看上去孩子般似的谦虚,但同时又不失男子汉的明智和成熟的判断能力。
“那也是一回事,”道格固执地说,“反正您是这个国家所需要的领导人,同时也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领导人。”
约翰逊转过头问金:“金先生,你在考虑竞选总统吗?”
“这事与你无关!”杰茜嘉厉声对约翰逊呵斥道。
“唉,杰茜嘉,”金不以为然地说,“比尔是我们家庭的一员嘛。”
“你肯定没在看电视,”伊万杰琳娜以十分轻巧的语气对约翰逊说,“电视新闻里一直在报道这件事。两大政党的党代会将在两星期后召开,两党领袖都在谈论要推选阿特做他们那一党的候选人。”
金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显然,他很喜欢这样的讨论。“那是因为我做事一向聪明,从不卷入政治。而且,我在向候选人捐款时,总是给两党候选人以同样多的赠款。”
“嘿,爸爸,”安琪尔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历史上第一位同时被两党提名的候选人?”
“假如艾森豪威尔没在党代会前就明确自己的党派身份的话,他也许会被两党同时推举为总统候选人,”金对安琪尔说,“不过,艾森豪威尔与我不一样。他是个战争英雄。”
“做一个和平英雄更难能可贵,亲爱的。”伊万杰琳娜接过话头说。
“但在仆人的眼里,没有一个男子称得上英雄,”金挖苦似的说,同时又笑着看了约翰逊一眼,“男人在妻子眼里也成不了英雄,”金紧接着又说,并对伊万杰琳娜瞧了瞧。“同样的道理,父亲在女儿眼里也算不上英雄。”金继续说道,而且把自己的目光从伊万杰琳娜转向安琪尔。
三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受委屈的样子,但都不愿意用否认对金钦慕的方式来承认自己受委屈的心情。在他们看来,好像克制住自己的自然情绪冲动,他们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否认他伤害他们的能力。
“不管怎么讲,”金继续说道,“这些都是说说而已。我这人不适宜从政。竞选活动、做出允诺、向别人让步,还有与对手达成妥协……”
“那就为过去的好日子干杯吧!”道格又一次举起杯子对金说。
“过去什么好日子?”约翰逊不解地问。
“你知道——当事情都恰当地干成的时候……”道格开始向约翰逊解释。
“住嘴,道格!”杰茜嘉说。
“比尔记不得过去的那段好日子了,”金说,“事实上,过去的任何日子,他都记不得了。这是他的迷人之处……”
有一次,约翰逊被邀去参加金一家人的晚餐。那次道格也在,所以约翰逊认为,他之所以被邀请,也许是为了使餐桌上的人数凑成一个双数。餐桌上的交谈是个奇怪的混合体。有的时候,弦外之音强烈明显;有的时候,表述含蓄,暗示巧妙。金在谈论政治问题时,总喜欢习惯性地逗乐自己的妻子与女儿,使得政治话题与这些玩笑混为一体。金对妻子与女儿的冷酷同他对约翰逊的和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样的道理,金对杰茜嘉的谨慎小心和直截了当也使他对妻女的态度形成了一种反差。至于道格,金只是把他作为下属对待,任意对他指东指西。金与其他人进行的政治讨论,约翰逊无法听懂,因为他们看上去在对各候选人评头论足,但他们的话语之间常常蕴含着含沙射影之意,所以约翰逊听了也不知所措。
有那么一次,当其他人都在聚精会神地进行交谈时,坐在约翰逊旁边的伊万杰琳娜斜过身子轻声地对他说:“你知道,阿特真的很想做总统。”
“为什么?”
她朝看坐在桌子另一端的丈夫看了一眼,目光中夹杂着骄傲、爱慕和迷惑的神色。“他能给予那么多的东西,而这个世界又如此需要这些东西,如领导、方向……”说到这里,她的话音逐渐轻了下来。
“什么方向?”
“我不知道,”她说,“他不同我谈论这些问题。”
“亲爱的,”金随意地从桌子的另一端对自己的妻子说,“试图勾引约翰逊是无济于事的。他早已证明,你的美貌对他不起作用。”
伊万杰琳娜看上去心情痛苦,但她紧缩下巴,像是在克制自己,不作回应。
“不管怎么讲,”金继续说,“你在向一个事情过后就记不得你的人调情、求爱。想想看,这对你的自尊心该是多么残酷的打击。”说完,金咯咯地笑了起来,而餐桌上的其他人也跟着他笑,似乎想要用这笑声来冲散金的话语中所表露出的尖刻嘲讽。
之后,大家都离开了餐厅。约翰逊来到金的卧室,帮他做就寝准备工作。当他拉上窗帘,用它把夜幕和卧室隔离开时,金转过身对约翰逊说:“这个世界处在一片可悲的混乱之中。”边说边丁当摇了摇手中杯子里的冰块。
“是的,先生,”约翰逊回答说,“我想,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不对劲。”
“不仅仅是经济上有问题,”金继续说,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经济只不过是一种症状而已。问题很多,如政治、失去信仰、价值观混乱,以及各种各样的悲观论调等。”他还引用他人的话语说:“美国‘社会处在分崩离析的状态’。”
“‘社会中心已支撑不起这样散了架的社会’。”约翰逊接过金的引用语,也跟着引用了一句他人的话。
“你记得那些话了?”金问。
“近来,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了一些东西,”约翰逊说,“我从你的图书室里借了一些书。我希望你对此不介意。”
金挥了挥手,好像早已把那事给忘了。“有的情况下,软弱的政府可以使世界受益,因为那样的话,领袖们会自然而然的产生,并根据自己的能力不断发展壮大。同时,软弱的政府执行放任自由的政策,使经济得以增长,使百姓得以富裕。但有的时候,譬如当互为争执的历史理论试图沿着这一或那一发展途径,把世界引入未来时,坚强的领导就显得至关重要。”
“但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我们需要这样一个领袖:他愿意以更强大的暴力对付暴力,愿意号召人民为高于自己私利的事业服务效劳,愿意以坚定、坚强、自信和大胆的姿态出现在民众之前。然而,现在的领导人心地狭窄,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他们只知道为自己或选民们获取蝇头小利,而对重大的问题却熟视无睹,任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过去。”
“你来做领袖怎么样,先生?”约翰逊问。
金耸了耸肩膀。“一个人能做什么?”
“但你有被提名去做总统的机会。做了总统,你肯定可以把你的理论付诸于行动。”
金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那只酒杯及酒杯里的冰块。“你想过没有,推动政府这一庞然大物有多大困难?我们的国会、我们那些根基牢固的官僚机构,以及司法部门,都很难推动。你知道这些吗?在它们面前,很少有人能把任何东西付诸于行动。对政府这一庞然大物,一个人所能做的,只能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一点一点地去推动它工作。”
“应该有避开繁文缛节的办法吧?绕开政府这一庞然大物怎么样?”约翰逊像是自问似的说。
金朝约翰逊瞥了一眼:“你能保密吗?”
约翰逊笑着说:“这是我最擅长的方面。”
“是的,当然是的,”金说,然后又朝手中的威士忌酒杯底部看了看,好像这酒杯是一只透明的水晶球似的,“是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将使我们的统治方式发生根本的变化,至少是在危机时期如此。具体来说,暂时把权力授予行政部门,并暂时限制司法部门的权力。”
约翰逊沉思地看着金说:“那样做不危险吗?”
“是危险的。”金同意约翰逊的看法。随后,金向后斜靠在书桌上继续说下去,“但是,不采取行动也是危险的,也许更危险。你必须相信总统:相信他治理政府就如同管理一家企业那样治理有方、能力非凡;相信他从上至下的统治方式,相信他能做出正确的决策,相信他能妥善地授权给有关方面,相信他会负责设法使他的命令得以贯彻执行,相信他会让那些愿意执行他的命令的人取代那些愚蠢和无能的人。事实上,这样的情况有先例可寻。你知道,战争时期就是这样的,而我们现在的情形也类似于战争。也许,我们现在的情形比战争更急迫地需要做出这种权力安排。”
“假如你说的这种方法不行怎么办?”约翰逊问,“假如最高行政长官失败了怎么办?”
“那样的话我们会糟糕到哪里去呢?不过,最高行政长官不会失败。如果他是个聪明的人,知道必须做什么,又知道怎样去做,那么,他就不会失败。”讲到这里,金的脸上平添一股生气,他的声音也听上去格外兴奋。
“假如他取得了成功,”约翰逊又问道,“但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新问题,而这些新问题又需要他非凡的能力和特别的权力,那该怎么办?当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时,他会放弃控制局势的权力吗?我们还会有民主政体吗?”
在这间宽大、舒适的卧室里,俩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压低着嗓子说话。
“人们必须对他们的领导人具有信心,”金说,“乔治·华盛顿原可以做国王,但他连做官服用的服饰都不要。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民主并不存在于体制之中,而存在于民众之中。只要人民相信民主,它就会继续存在下去。危险的是人民失去信念。假如证明是信念不足的话……”他的声音轻了下来,直到停止说话。最后,他加了一句:“这些都是假设性的。”
“明天你打算拒绝接受总统提名,是吗?”
金诡秘地笑了笑。“以后你就知道了,就像所有的其他人一样。比尔,你是我的私人助手,我在与你开玩笑。我喜欢你。与你交谈很轻松,我敢打赌,人们都喜欢向你倾述。”
“我想是的。”
“就像与牧师谈话一样。”金轻声地说。他然后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约翰逊的脸。“人们喜欢与你交谈,因为你不把这些东西说出去,况且,你把这些东西忘记的可能性又很大。”
“‘长得多么粗野的畜生,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约翰逊又在引用书上读到的句子。“‘它无精打采地朝伯利恒爬去,是不是为了获得生命?’”
“你那些也记得?”
“是的,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今晚没有了,”金疲倦不堪地说,他看上去很累,“‘多么粗野的畜生’,”他低声地自语道,并把自己的手掌向上翻转,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似乎要在自己的手掌上找到神圣的伤痕一样。
图书室里挤满了人,堆满了电视设备。除了那张大书桌和它后面的那张椅子,屋里的所有其他家具都被搬了出去。通向大厅的门,以及通向金卧室的门都敞开着,人们在大厅和图书室之间穿梭往来,进进出出,但没有一个人跨过另一扇门的门坎,进入金的卧室。金和杰茜嘉此刻正坐在里面密谋商讨着什么。
电视工作人员中,有一个名叫罗伯特·司各特的人。他身穿金国际集团的工作服,灰色领口的工作服上面,显露着一张冷峻、僵硬、毫无表情的脸。他正在摆弄着控制板,抬起头来时,他看到了约翰逊。约翰逊正要朝司各特走去时,金走了出来,站在卧室门口,对约翰逊说:“比尔,帮这些电视工作人员弄些啤酒和软饮料。干这活很热。”
“好的,先生。”约翰逊回答说,电视工作人员们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对金的周到考虑表示赞赏。
走过司各特身边时,约翰逊向他示意,让他跟他走。约翰逊走在前面,穿过过道,来到楼梯口,随后走下楼梯,进入厨房。他向厨房工作人员重复了一下上面需要饮料的指令,然后快步沿着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当他走进房间时,他示意司各特别出声。随后,他走向电梯,打开门,并用手势叫司各特与他一起乘电梯。司各特通常情况下冷漠的脸部表情现在看上去充满好奇心。他用劲挤进电梯,站在约翰逊的旁边。约翰逊揿了一下朝下的电梯按钮。
他俩坐了不少时间电梯才停下来。电梯门开启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间宽大的混凝土房间。在房间的尽头,是一条走廊,其两边是一扇扇打开着的门。这个地方使人感到像是一座远离地面的地堡,只是它保护得不错,不同于一般的地堡。它的地面铺着地砖,一尘不染。它的天花板上安置着通风槽,空气“咝咝”不停地吹进房间。靠墙摆放着的自动步枪擦得干干净净。地板上成排地排列着的机关枪和迫击炮,油光光的闪闪发亮。房间的四面墙壁边,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成箱成箱的炸药和手榴弹。
“这可是个该死的武器库啊!”司各特惊叫了一声。
“这里的武器还只是一部分,”约翰逊说,“小型武器都放在上面一层的房间里。不过,我带你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武器这事。”
“你在这里做什么事?”司各特走出电梯间约翰逊,但显然,这问题只是他兴趣的一部分,因为他的另一半兴趣已被眼前的武器紧紧地吸引住了。
“这也不是重要的事情。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在金的电讯部门工作,我在这里做他的私人助手。”
“可你处在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位置啊,要做——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的?”
“关于你的工作?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们的说话声音从坚固的墙壁上折射回来。
“我想我们该谈点什么。”
“说得快些。这里没有摄像机,也没有窃听器,但我们不能让他们注意到我俩不在上面的图书室里了。”
“你知道金在搞什么名堂,是吗?”
“想做总统。”
“在即将召开的共和党党代会上,金将受到提名,作为该党的总统候选人。如果他不被共和党提名的话,他将会受到民主党的提名。”他似乎没办法把他的眼睛从铺在地板上的碎蓝灰沙岩上离开。
“或许两党都提名他作为候选人。”
“两党?”司各特快速地朝约翰逊看了一眼,“是的,一定是的。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必须制止他。”
“为什么?”约翰逊天真无邪地问道。
“人们早已开始称呼他为阿瑟王,”司各特说,“他的经济力量,现在无人可与他匹敌。他再掌握政治权力的话,那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也许,他会成为一位好总统。”
“他的计划是什么?他的原则是什么?他代表什么价值观念?”
“使每个人重新工作?结束经济萧条?”
“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基础?成为广受欢迎、无懈可击的统治者?”
“如果照你说的那样把他制止,那会不会使经济复苏的步伐停止下来?那不又要使千百万人重新失业?那是不是要把欢乐和希望变成悲惨和绝望?”
“假如你失去自由的话,有工作又有什么用处呢?”司各特问约翰逊。
“没有工作,自由有什么用处?”
“这是自由企业经济与马克思主义经济之争的老难题。”司各特两眼直视着约翰逊,“我不知道将来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但我知道这一点:金并不是一个如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一个人。表面上看来,他是个有眼光的人,是一个关心同胞胜于聚敛财富的慈善家,是一个既具有好心肠、又擅长管理的超级经营者——所有这些优点正是人们希望总统应该具备的。金也是靠着这些变得实力强大起来。但你看看所有这些!”司各特挥动着手,指着房间里的武器和箱子说。“这些东西不是慈善家存放在贮藏室里的宝货,只有相信暴力的人才会拥有这类东西。”
“或者说相信防卫的人才会拥有这类东西,”约翰逊说,“对一个追求卓越完美、时刻准备最糟糕事情发生的人,我们不应求全责备。”
“墨索里尼使得意大利的火车准点行驶,希特勒使得德国走出经济萧条,但他们俩人却使我们卷入了一场毁灭数千万人的战争。”
“有的时候,先忍受小灾难以避免来日的大灾难是个好办法。”
“现在先做一些小灾难的事情以避免将来的大灾难有什么不好呢?”
“那种做法从来行不通。你不可能知道你将避免大灾难,你只有通过做些好事情来使自己受益。”
“假如有人在1922年枪杀了墨索里尼,或者有人在1933年暗杀了希特勒,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况呢?”
“你到底是一个政治学家。但当时的社会条件会不会产生其他类似的人?也许,暗杀之类的戏剧性事件发生之后,更坏的人会出来替代他们?”
“谁能知道这些事情呢?”司各特问。约翰逊叹了口气,但司各特仍继续说下去,“金现在是权力的主宰。我认为没有人能取代他。”
“你打算怎么办?”
司各特拍了拍自己身上工作服下面的一根腰带。
“你是怎样通过门口的卫兵和金属测量器,把它带到这住宅里来的?”约翰逊问。
“我把它藏在控制板里面,”司各待说,“进来的时候乱哄哄的,没人仔细搜查。”
“你不该那么做,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约翰逊信心十足地回答说。
司各特把这话题撇在一边。“如果你帮不了忙,只要别碍我的事就可以了。而且,假如我失败了,你成功的机会就大一点了。”
“要是我告诉你,他将让人们不提名他当候选人呢?”
司各特看着约翰逊,一下子傻了眼。“这就是他打算做的吗?我的天哪!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那倒像是恺撒了,不过恺撒曾三次拒绝接受皇冠。对金来说,一次就足够了。他们将让他接受提名,这都是精心安排好的。现在所需要做的,是一颗能击中其要害部位的子弹。”
“还有更好的办法。”约翰逊急切地说。
“什么?”
“总会有更好的办法。”
“噢,是的。”
“唯一能真正制止金的办法,”约翰逊说,“是让他自己制止自己。那就是说,他必须有机会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们怎样来做到这一点呢?”
“你能做,”约翰逊说,“你必须去做。难道以前不是有许多场合使人们在不经意间把自己给毁了吗?”他说完退了几步,回到电梯里。司各特也挤了进来,站在他旁边。约翰逊按了下从上数下来的第二个电钮。“你会想出些办法的。”他对司各特说。
约翰逊走在前头,出了电梯,穿过他的房间,走过走廊,来到通向底层的楼梯口。司各特这时突然停下来,摸摸他的腰部。然后,他开始跟在约翰逊后面小跑着赶上来。“我的……”他想说什么,“你必须……”
约翰逊转过头叫了他一声,“你会想出些办法的。”
金来到了图书室。他穿着一套深灰色的便服,配一件淡蓝色的衬衫和一条深蓝色的领带。这身衣服看上去有点像金国际集团的工作服,但显而易见要昂贵得多。在他那梳理得整齐光滑的白发映照下,他的脸呈古铜色。“早晨好,孩子们!”他向电视工作人员们打了声招呼。然后,他走到那张大书桌后面,轻声地与杰茜嘉说了起来。其间,偶尔对着照相机、摄像机做做手势。
“你准备向大家宣布吗,金先生?”一个摄影记者问。
金抬头看了看,并做了个微笑,随后又与杰茜嘉低声交谈起来。约翰逊这时站在金卧室的门口。从那里,他看到司各特像是突然做出一个决定,从控制板安放处离开,走到照相机和摄像机堆放的地方,开始检查其中的一只摄像机。
此刻,金与杰茜嘉的谈话已经结束。他走到摄像机的跟前,对着灯光眨了几下眼睛。“先生们,我准备好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工作人员中的那个导演是个高个儿中年男子,他的头上夹着一只耳机和一只笔形话筒。他对金说:“都准备好了,金先生。”
“这是实况转播,是吗?”金问。
“是的,先生。我给你信号时,我们使用的那只摄像机下面的红灯马上就亮。届时,这里是早上11点,纽约时间下午2点。到时,设在纽约的那些电视网络将录下我们的节目,晚上新闻节目时播出。不过至少有两家电视网将中断它们的正常节目,以便把你的声明实况传播给它们的观众。你将讲多少时间,金先生?”
“就5分钟。”
听到这个答复,电视摄像师们互相瞧来瞧去,似乎在相互发问,为了这5分钟发言,他们忙碌了大半天架设、摆弄、调试这些摄像、录音设备是不是值得。
“开始时,你坐在书桌边。这样做好吗,金先生?”导演问。
“我开始时先坐着讲,然后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坐在书桌的桌沿边上讲。这样讲,看上去随便一点。”
“都明白了吗,伙计们?”导演问摄像师们,“我们将开启中间的那只摄像机,左右两边的其他摄像机都是摆样子的。看着红灯就是了,还有……”
“所有这些,我都知道,”金不耐烦地说。
“明白了,先生。现在是10点59分,你可以准备开始了。11点差15秒时,我将开始倒计数。”
金在书桌后坐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他看上去严肃、关切,且富有同情心。这张脸就是金国际集团在外面竖着的广告牌上的脸。
“还剩最后15秒了,”导演告诉金,“10、9、8,7、6、5、4、3。你上电视了,金先生。”
金的双眼看着当中的那只摄像机。“朋友们,大家好,”他说,“我叫阿瑟·金,今天从洛杉矶附近我的家中向大家讲话。”他说着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书桌的正前方。他做这一系列动作,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演员那样轻松自如,看上去一点也不费力且极为自然得体。“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需要做出努力,为国家寻找领袖人物。为此,一些人在错误思想指导下,把我的名字提了出来,让我成为美国总统的候选人。在这里,我要让大家知道,我不是候选人。”
司各特从控制板后抬起头来,朝约翰逊望去。
“我不是一个搞政治的人,”金继续说道,“尽管我的商务活动经常使我涉足于一些不仅与政治进程相关的事务和决策,而且卷入到类似于立法工作中普遍行使的公平交易和行政工作中必须对付的怎样有效利用资源的问题。”
他斜靠着桌子,脸上带着微笑。“我出身于工人家庭,通过自己一生的努力和奋斗,现在成了实业家。承蒙上帝保佑,我一直很幸运,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仅仅依靠自己的才能,取得我现在这样的成就。现在,通过我领导的企业分布在全球范围内的分公司,我时常与各种各样的总理和国家元首进行谈判。与这些重要人物交谈和谈判,就如同我以前与公司总监、车间领班和食品杂货商雇员交谈那样随便和司空见惯。而且……”他像是要掏出知心话似的把身子向前略微倾斜,更靠近摄像机笑着对观众们说:“我可以告诉你们,就我而言,同国家元首谈话与同我的部下谈话没什么区别。”
说完这些,他自我谦逊似地咯咯笑了几声。
“我既不是共和党人,也不是民主党人。我从来没有担任过公职,也不想要任何公职。我现在的手头事务够忙的了,必须管理好自己领导的企业。我的企业雇员人数已超过1000万,我有责任让他们从事有益的工作,并确保他们准时拿到薪水。”
金慈祥地笑了笑。
“一位著名将军曾说,‘假如我被提名,我将不会去竞选;假如被选上,我将不会去上任。’我既不会虚荣到这样的程度,也不会对其他人的意见冷漠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以至去重复那位将军的话。我想,两党都不会提名我作为候选人;同时,对那些推选我做候选人的人,我想敦促他们别那么做。我希望他们去推选更合适的人,那些在社会地位、个人性格和工作经验上都比我更合适的人。”
他接着坐在书桌上,把一只脚搁放在另一只脚上面。
“我想,在一定的情况下,我要对一种真实诚挚的召唤做出反应。但现在的情况一点也不像会出现这种召唤。因此,即使提及这种情况也不啻于做出像谢尔曼将军那样高傲的举动。我提及这件事,仅仅是让你们都知道,我决不会把自己凌驾于这个国家或者这个世界的责任和需求之上。我只是无法想像,我是唯一个能做那些必须做的事情的人;我也无法想像,任何人会相信这一点,哪怕这种相信仅持续片刻的时间。”
说完,他的双眼长时间地凝视着摄像机镜头,一脸真诚的神色。然后,他说:“谢谢大家,愿上帝与你们同在。”
摄像机下面的一只红灯暗了之后,金才把他的目光从镜头方向移开。他随后转过脸,面对迈着敏捷、得意的步伐朝他蹦跳过来的杰茜嘉。这时,金的脸部表情已经变化,显露出一副近乎狡诈、诡秘的样子:“如果他们相信我刚才说的话,那他们什么都可以相信了。”
金的这句话讲得很轻,意在仅让杰茜嘉听见,可它看上去已通过扩音设备传了出去。房间里紧接着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那个红灯那时已熄了!”金说。
导演的脸这时变得煞白。“肯定发生了故障。”
“摄像机那时还在工作。”司各特说。
“你是说,我最后那句话通过电波传出去了?”金问导演,心里像是很痛苦。
“恐怕是的,”导演说,“等一等,让我来查一下。”
“别查了。”金说。他的脸在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现在已变得铁板一块,灰蒙蒙的没有生气。他转过身,朝自己的卧室门走去。他的走路步子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或者像是一下子老了20年。杰茜嘉跟在他后面快步跑着,试图抓住他的手臂,但金把她的手从手臂上撸开,并不让她跟进卧室。
约翰逊从门口走到小酒吧旁,快速地为金倒了一杯酒。他把酒杯递给金时,这个原先傲气十足的风云人物自言自语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一切发生在一秒钟之间。”讲完,他仰起脖子,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伊万杰琳娜穿过门口,走到他旁边停了下来。她的脸上充满着同情心和爱心,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金伸出一只手臂,把她拉近自己的身边。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显示他此刻需要亲人的支持。“万姬,”他说,“感谢上帝,你在这里。”
过后,他看见自己的女儿站在跟前。他伸出另一只手臂,也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身旁。“安琪尔,”他用嘶哑的嗓音说,“我们相互之间应该更多地了解对方。我说的是我们三个人。”
“愿未来对你们仁慈。”约翰逊说。
约翰逊朝他的小房间四周看了看,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似的。然后,他摇了摇头,径直朝卫生间走去。他打开装有镜子的化妆品柜门。柜里的一只架子上,放着固发胶、洗发剂、眼睑膏和其他化妆品。除此以外,架子上还有一支口红。约翰逊拿下盖子,拧了几下它的底部,直到一种红色的蜡烛样东西从顶部伸出头来。他关上柜子的门,着手用清晰的小字体在镜子上面写起东西来。
“你的名字叫比尔·约翰逊,”他写道,“你制止了一个想当独裁的人,使得他结束伟大的民主试验的企图成为泡影。但你不会记住这些事情。你可能会发现报纸上充斥着所发生的有关事情的报道,但你不会找到任何有关你在这件事情中所起作用的报道。
“之所以如此,有几种可能的解释……”
他写完之后,把口红扔进废纸篓里,然后关上电灯,上床睡觉。他仰躺在床上,双手垫在头下,双眼凝视着天花板,静静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