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蛇

  已经来不及藏起来了。得特别小心才能不把昆虫的腿或者翅膀弄断。乐琦急匆匆地把它们装回了各自的盒子,可布瑞琪还 是看到了。不过这一回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让乐琦用阿贾克斯 清洁剂把整张桌子都擦干净――不仅仅是标本碰到的那一小块地方。布瑞琪走到水槽前,倚在上面,凝视着窗外。

  “哦,乐琦,”她说,“你又把虫子放桌上了。”

  乐琦注意到,布瑞琪手里拿的信是爸爸寄来的。她认出了他的笔迹。每个月,他都会寄来一张支票,却从来没有附过一封信。可是乐琦还 是每个月都期盼着,她问:“是爸爸给我来信了吗?”

  布瑞琪叹了口气,继续望着窗外。“不是的。还 是只有一张小支票,做什么都不够。”她穿着那件从塞拉城旧货店买来的淡绿色外科手术服,看起来就像是日间电视剧里的一个漂亮女医生。

  “我在拾得物风铃博物馆打工挣了十二美元五十六美分,”乐琦主动说,“我们可以把这笔钱和他寄来的加在一起。”

  布瑞琪耸了耸肩,又吐了口气,意思是:你就别管了。

  电话响了,是林肯打来的。乐琦忽然想起自己忘了把湿衣服放进烘干机。

  “稍等一下。”乐琦对林肯说,然后转向布瑞琪,“我把衣服的事儿给忘了。我一会儿就去做。”

  “不用了。”布瑞琪有点儿心不在焉,仿佛在思考什么别的事情。她把一盒法语歌曲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那里边的每句歌词布瑞琪都熟稔于心。“不要紧,”她说,“我去。”

  “有什么事?”乐琦对着话筒问道。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林肯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对象。

  “可是林肯,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呀。”

  “哦,对啦!今天是配给品领取日。”

  “我知道。我们已经领过了。这次有一些奇怪的橘子奶酪。”乐琦听到林肯调整话机位置的声音,她知道他又开始打结了。

  林肯说:“在矮个子萨米家碰个头怎么样?”乐琦和林肯都喜欢去看萨米如何烹调那些政府配给食品。他有他的独门秘方,而且他也喜欢有人陪着他。

  “好啊。不过我得先把桌子擦干净,因为我的那些蝎子、大蚊还 有食蛛鹰蜂――”她猛地停住了,因为布瑞琪开始尖叫,并且砰的一声关上了烘干机的门。

  “等我会儿,林肯。”乐琦丢下电话,只见布瑞琪飞奔过来,抓住她的手,拽着她就往屋外奔去。HMS猎兔犬号则兴奋地跟在她们后头。

  “出什么事了?”乐琦问道。

  布瑞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涨得通红。在明亮的阳光下,她仿佛周身散发着滚滚热浪。

  “大事,”布瑞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条蛇!”她说“蛇”这个字的口气就像别人说起“腐烂流脓的老鼠”时一样,“烘干机里有条蛇。”布瑞琪夸张地指向厨房拖车尽头的洗衣区域。

  为了让布瑞琪明白蛇其实很干净,并不那么讨厌,,乐琦用一种很平静、放松的语气说道:“知道了,烘干机里有条蛇。”仿佛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随意地倚在拖车的铝制车身上,问:“是哪种蛇呢?”

  布瑞琪用手腕捂住了眼睛。“一条巨大的蛇!”她说。

  布瑞琪甚至见不得蛇的图片。乐琦觉得这可真是傻透了,因为一张图片根本伤害不了任何人。当然乐琦也知道,烘干机里的一条真蛇要比图片糟糕得多得多。

  乐琦跑了回去,布瑞琪跟在后头。

  “别打开烘干机的门,”布瑞琪喊道,“那家伙在里头!”

  “谁?”

  “那条毒蛇呀!我想它一定是偷偷溜进了拖车,然后爬进了烘干机。”布瑞琪用手比划着蛇向烘干机游弋的样子,“我们必须把烘干机封起来,别让它跑了。快!把灰胶带拿过来。”

  “那么,到底是哪种蛇?”乐琦又问了一遍。

  “我敢肯定是条毒蛇――响尾蛇。天哪,住在这种鬼地方,光是洗洗衣服,就可能被杀死!”

  私底下,乐琦很佩服蛇,因为它们特别能适应环境。她在书上读到过一个令人惊异的事实:一开始的时候蛇是有腿的,可是进化到后来就没有了,因为没有了腿它们能够更加自由地活动。事实上,乐琦认为周围的人一般都会想:“可怜的蛇呀,指不定等了多久想要进化出几条腿来呢!”像她自己,以前就从来没有想过,没腿会比有腿更方便。

  不过她很怀疑,以布瑞琪对蛇的了解,恐怕搞不清那是响尾蛇还 是无毒的蛇。

  乐琦说:“布瑞琪,它长得什么样?什么颜色的?”

  布瑞琪耸了耸肩,仿佛受到了侮辱,仿佛这个问题有着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她说:“就是蛇的颜色呗。”

  乐琦叹了口气,“那么,头是什么形状的?”

  每当布瑞琪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时,她要么做出个样子,表示那是个愚蠢的问题,要么就假装自己知道答案,或者说些根本不是答案的答案。“乐琦,等它死了,等变得安全了,我们就能看到它的头是什么形状了。”

  “你的意思是等它老死?”这个计划也太奇怪了,乐琦简直不能相信,“那恐怕得等上好多年。那样我们就不得不把湿衣服晾在外头,毛巾可就不会再有加利福尼亚式的柔软了!”

  “乐琦,”布瑞琪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请你现在就去拿胶带。”

  “这就去!呀,我把林肯晾在电话那头了。马上回来。”

  乐琦拿起话筒。“烘干机里有条蛇。”她说。

  “有一回迈尔斯 的姥姥也在烘干机里碰见一条,是从活动房子的通风孔里爬进去的。”

  “那她是怎么做的?”

  “‘标准’烘衣模式三十分钟。”

  “开什么玩笑!”

  林肯在那端沉默了一小会儿。“没开玩笑,”他说,“她就是那么做的。她的烘干机没有透明门。你们的呢?”

  “也没有,是纯金属的。可那又怎样?”

  “她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条响尾蛇,所以就杀了它。”

  “布瑞琪想要用胶带把烘干机的门封起来,等那条蛇自然老死。之后她恐怕还 想把整个拖车都封起来。”

  林肯说:“咱们干脆抓一只老鼠,把蛇引诱出来算了。”

  林肯的建议总是既简单又复杂。它们总是很诱人,可真要着手去做时你又会很犹疑。不过,这会儿乐琦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半小时后我们在矮个子萨米家碰头。”说完她挂断了电话,然后去拿胶带和剪刀,回到洗衣区,把它们交给了布瑞琪。

  布瑞琪先把胶带的一头粘在烘干机的一角上,用力地按下去,接着又撕了很多很多条,紧紧地粘在了烘干机的金属外壳上,直到门被牢牢地封上,没有任何活的东西能钻出来。

  乐琦爬到烘干机顶部,从那儿她可以透过一扇小窗往屋外看。

  “你在干吗,乐琦?”布瑞琪问。她的样子仿佛在说:你敢碰一下烘干机上的胶条试试!

  “别着急。”乐琦说。她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开始在烘干机上用力地跺脚。她倚着墙壁,用鞋跟敲打烘干机的顶部和侧面,而布瑞琪就在一旁看着。布瑞琪有个好处,她从来不会要求别人一切都听她的,尤其当在硬土镇上碰到的事跟法国不一样的时候,布瑞琪很愿意听听乐琦怎么说。

  没过多久,乐琦就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看见那条蛇悄悄地溜出了拖车。“它走了。”她跳下烘干机,猛冲到屋外,正好瞥见它那瘦瘦长长、有些发红的身体在干河床中消失,真漂亮――大约有一点五米长,瘦得跟水管一样。乐琦认为那是一条专吃老鼠,还 会和响尾蛇作战的红游蛇。

  这个英雄之举让乐琦感觉棒极了。她把蛇赶跑了,而没有以令人发指的方式杀死它或是等它老死。而且那要真是条响尾蛇的话,这种方法也避免了人员伤亡。她走回拖车,想着应该把烘干机的通风孔挡住,免得蛇又跑回来。在这一刻,乐琦觉得自己属于高度进化的人类。

  布瑞琪这会儿却站在浴室的橱柜前,在阿司匹林、棉花棒和护发剂中一通翻找。“我找不到指甲油清洗液了!只有那玩意儿能除掉胶带的痕迹。”她说,“烘干机里有一条蛇算是怎么回事!在法国可不会发生这种事!看起来,加利福尼亚这个乡下地方还 没开化呢!”

  乐琦没有说一句话。这太令人绝望了。布瑞琪讨厌虫子,布瑞琪讨厌蛇,而且布瑞琪还 认为加利福尼亚是乡下!再加上她爸爸只寄来那么点儿钱!

  美妙而哀伤的法国歌在不停地唱啊唱。歌声飘出了窗外,飘进了沙漠的干燥空气之中。乐琦不知道那些歌词说的是什么,不过她明白,硬土镇正在把布瑞琪往外推,而法国在召唤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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