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血战中的川军

  序

  1938年初,日本侵略军连续攻占上海、南京之后,集中四个师团十万大军,企图同沧州南下的日军第五、第十师团南北夹击,打通津浦线,进而攻取徐州,威逼武汉,陈兵中原。

  1938年3月,侵华日军最精锐的第五坂垣师团、第十矶谷师团直抵徐州门户台儿庄,中国军队之中央军、山东军、西北军、桂军、川军数十万官兵,以国家民族为念,在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的统一指挥下,发动台儿庄大战。经半月血战,歼敌11984人,缴获无算,予敌两个师团以沉重打击,为我对日作战以来空前大捷。参战各部官兵为打赢此役抱定必死信念,战况之惨烈惊天地泣鬼神,尤以川军第二十二集团军为最,在此役中以寡敌众死守滕县四日半,迟滞敌军行动。该部第一二二、一二四师,在代军长王铭章将军的指挥下,在盼援无果的险境中死守城池,至王铭章以下大部将校官佐阵亡殉国或负伤,士兵与敌血刃至最后一人而无被俘者。战区长官李宗仁在战后慨然指出:“若无滕县之苦守,焉有台儿庄之大捷?台儿庄之战果,实滕县先烈所造成也!”

  近日,笔者两次采访了第二十二集团军总部少将高参,年届96岁高龄的钟朗华老先生。钟老先生在台儿庄大战时任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孙震的中校秘书,并负责孙集团军对新闻界的战况发布,详知各部作战情形。他向我描述了67年前让全中国人民至今不能忘怀的这一战役和川军中许多鲜为人知的往事。笔者谨以此文献给第二十二集团军为国捐躯的壮士并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

  一、请缨出川

  1937年7月7日上午,重庆。

  这天,在中国的军界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侵华日军华北派遣军向卢沟桥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宋哲元部发动攻击,拉开了全面侵华战争的序幕,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以此为标志,中国人民开始了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

  同一天,国民党中央政府不积极备战抗日,却在重庆开起了“川康整军会议”,对川康地方部队开始了图谋已久的裁撤缩编。此时,川康两省地方部队军以上主官,全部奉命来到重庆,坐在了大条桌两边,在国民党军政部长何应钦的主持下“讨论”整军议案。

  会议刚开始不久,何应钦便接到一纸急电,他看过电文后紧皱眉头,又将电文递给了坐在身边的重庆行辕主任顾祝同,然后扫视了端坐两旁的高级将领们一眼,以沉重的语调说道:“本日,华北日军向卢沟桥国民军第二十九军宋哲元部进犯!”

  何应钦话音刚落,全场哗然。突然,端坐在左列的一位高大英武的壮年将领“冬”地一拳砸在会议桌上,刷地起立:“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日寇居然视我泱泱中华无人一般。何部长,职部请求率部出川,对日作战!”发话者乃孙震,时任国民革命军第四十一军中将军长。他的话音一落,川康将领刘湘、邓锡侯、杨森等纷纷起立,慷慨陈词,请缨率兵开赴抗日前线。川康为中华腹地,将领们历来都凭借蜀道天险,拥兵自重,称王于一方,时不时还互相大打出手,抢夺地盘,不受中央节制。现在面临外侵,大家都群情激愤,以国家民族存亡为念,争相请缨,与会文官武将及国民党各位要员无不动容。何应钦鉴于前方军情,草草结束了川康整军会议。

  孙震回到军部后,下令各师集结于绵阳进行整编,每师由3旅6团缩编为2旅4团,全军保持3师建制。同时,他再次电呈南京军事委员会,表明率部出川抗日的决心。

  很快,蒋介石批准了孙震的请求,并将部分川军编组成两个集团军开赴抗日前线,以四十一军、四十五军、四十七军组成第二十二集团军,邓锡侯任总司令,孙震任副总司令兼四十一军军长;以二十二军、二十三军、四十四军组成第二十三集团军,刘湘任总司令,唐式遵任副总司令。第二十二集团军奉命开赴晋北、晋东一线作战;第二十三集团军则东下宜昌,推进至郑州,增援平汉路石家庄前线作战。军事委员会对二十二集团军的命令还特别规定:该集团第四十一军,“应于遵照川康整军会议案缩编后,首先开拔,徒步行军至西安集结,换发装备、完成战备后,待命开赴前线”。

  1937年9月1日,四十一军首先从绵阳出发,四十五军、四十七军也随即从成都和西昌开拔,至10月中旬,二十二集团军总部和四十一军军部抵达西安,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接到军事委员会电令,称晋北忻口战况甚急,四十一军已达西安的先头部队,不待全军集结换发装备,立即开赴山西第二战区作战!此时,除四十一军一二二师王铭章部到达以外,四十一军一二四师税梯青部尚在宝鸡,其余各军均在前往西安途中。连简单的战备工作都不及进行,一二二师便奉命渡过黄河,经同浦路运至太原。其先头部队三六四旅一到太原又接到第二战区长官部命令,晋东娘子关战况惨烈,一二二师不待全师集结,先头三六四旅立即改援晋东,其余后续部队改运晋东,不再集结于太原。王铭章师长只得奉命让三六四旅开赴晋东前线,自己率三六六旅转车跟进。

  此时,全国战场形势急剧恶化,由于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山东省主席、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拥兵十万却一退再退不加抵抗,使日军长驱直入,几天之内先丢黄河天险,继失济南、泰安,山东全境大半沦丧,进而造成战略重镇徐州大门洞开,第五战区各部准备不及,仓促迎敌,打得十分被动。连刚出川的第二十二集团军先头部队也被直接调到了前线。这使蒋介石十分震怒,1938年1月11日,蒋以在开封召开军事会议的名义押捕了韩复榘,1月24日将其枪决。

  在战区各部中,最苦的是川军,由于川军刚完成缩编即开赴战场,出川时来不及组建后方医院、准备担架,伤员无法抬下火线,送下来了也没有医院可进。战士们出川时正值初秋,均是赤脚穿草鞋,身上只一套单衣及随身枪弹,运抵战区后已是寒风裹雪,无处换发服装、补充弹药,连战区地图都没有。面对此情此景,邓锡侯和孙震二位长官十分着急,立即飞往太原,向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面陈部队处境,希望迅速解决困难,以利戎机。阎锡山却面露难色,只表示将二十二集团军的困难电呈中央,先准予在太原组建兵站分监部,筹组所需物资,成立后方医院收治伤患。邓、孙二位长官无奈,只得先组建兵站,并电令各部加速行动,开赴指定战场。

  四十一军先头一二二师三六四旅急行军到达正太路南侧后,在向马山村前进途中,与日军遭遇。川军装备极差,在日军强大的火力面前处于劣势,伤亡惨重。但川军官兵士气高昂,不顾生死,奋勇拼杀,战至晚上,乘着夜色终得杀出重围。随后跟进的三六六旅,也在阳泉加入战斗,阻敌西进。两旅集结于柏井驿、石门一线,在王铭章的指挥下坚决顶住日军的进攻,打得十分顽强。

  10月26日,四十一军一二四师三七二旅也赶至阳泉,推进至寿阳以东,协同孙连仲部抗击日军进攻。激战三日,四十一军各部伤亡惨重。由于战场形势危急,四十一军各部无不是到一团上一团,到一营上一营,迭次加入作战。在阳泉一线与之交战的日军,开始并不知道对手是川军,只觉得纳闷,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这支“草鞋军”,竟打得如此顽强!待第二十二集团军总部抵达时,四十一军已在恶仗中折损大半!

  钟朗华老先生在向笔者讲到上述情形时,感慨道:“我们川军难啊,连作战地图都没领到就同鬼子打开了。什么都没有,伤兵无法得到及时救治,为了国家民族,我们死了多少川中子弟啊!说来让人不信,我们那时建医院到处找医生护士,我连教会办的医院都去挖过人,那里有个护士对我很好,二话不说就跟我到我们二十二集团军医院来干,还帮我到处去挖人呢!”

  二、临危受命

  也正是由于韩复榘只顾保存实力,一退再退至巨野、曹县,进而想退到豫西南、鄂北山区,遇到第一战区的部队,退路受阻,方才作罢,但已经造成后方震动。日军在攻取南京后一路前犯,同南下日军遥相呼应,开始了打通津浦路的作战。在强敌面前,国民党军冯钦哉部、孙连仲部经逐次抵抗后向铁道以北转移,曾万钟部亦向西南转移。

  四十一军一二二师只得撤至阔郊镇后方,一二四师则坚守阔郊镇,接应一二二师并阻敌西进。一二七师集结于长凝镇,支援一二四师作战。战斗尚未展开,攻占寿阳的日军已快速推进至松塔镇东南,两支日军对一二二师形成夹击。一二二师经多日作战,伤亡过大,陷入险境。全师官兵奋勇杀敌,勉强支持到天黑,才杀开一条血路向一二四师靠拢,并遵战区长官部黄绍纮副长官命令向太原转移。一二七师亦奉命从榆次西路向太原开进。全军均进入太原北营即设阵地。

  第二十二集团军总部和四十一军军部在邓、孙两位长官率领下抵达太原南边的南盘村时,突然遇到日军袭击。邓锡侯大惊,怎么会在太原附近遭遇日军?难道太原已经失守?总部和军部非战斗人员多,而附近又无部队可调,在此种情况下,邓锡侯只得下令向左方太常镇撤退。总部已于数日前同战区长官部失去联络,此时情况不明。正往太原开进的各师,均在榆次西北地区受到寿阳西进日军的侧击,先后退到了太常镇附近,同总部取得了联络。这时,遇到前来投奔的小股官兵,邓锡侯才弄清太原确已被日军占领,阎锡山已率战区长官部往交城方向撤退,其余部队也已沿同浦路和汾阳公路转移。

  鉴于部队周围都出现了敌情,邓锡侯和孙震商量后决定,集团军各部均开往同浦路之平遥、霍县,避免孤军陷入重围。到达目的地后,设法同友军取得联系,再确定行动方向。在洪洞,邓锡侯终于同临汾卫立煌部取得了联系,卫立煌受命指挥晋南各路中国军队,于是命二十二集团军占领韩信岭阻敌南下,并派一师在平遥、介休之间打游击,将集团军主力集结于霍县、洪洞、沁源部署。

  第二十二集团军到达晋南晋西后,部队得到休整,补充了弹药。一二二师同日军打开了游击,并收复了平遥城。集团军主力则同日军对峙作战,一直僵持到12月底。

  1938年初,日军开始了以夺取徐州为目标的战役行动。日军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强的第五、第十师团,骄横地向临城、滕县、台儿庄杀来。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认为欲守住徐州必固守徐州门户台儿庄,决心在台儿庄地区与日军打一大仗,以鼓舞民心士气。蒋介石由于韩复榘事件十分窝火,决意不惜血本,遂电令李宗仁迎头痛击日军,并于2月上旬亲飞开封,召开了参战部队师以上主官参加的作战会议。会议决定,第二十二集团军向东调至第五战区,归战区长官部指挥。

  开封军事会议后,邓锡侯和孙震即率部占领鲁南地区之临城、滕县,担负津浦路正面作战任务。此时,日军的游击部队和先头骑兵部队,也已到达滕县城北。第二十二集团军趁敌立足未稳,在滕县县长周同所带民军的配合下,将北沙河之敌全部歼灭,收复了两下店。并迅速完成了部队的部署:以四十五军为第一线部队,四十一军为第二线部队;总部设于临城;四十五军配置于界河东西,以滕县为据点;四十一军一二四师三七二旅驻守滕县、一二四师三七○旅驻守滕县深井;一二二师为全军总预备队。

  此时,第五战区的台儿庄地区可谓大军云集:第二集团军孙连仲部、第二十集团军团汤恩伯部、第五十九军张自忠部、第四十军庞炳勋部,加上第二十二集团军,已有数十万之众。为保万全,驻守武汉地区的黄杰、桂永清、俞济时、宋希濂、李汉魂各部亦火速增援台儿庄地区。

  大战在即,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刘湘在汉口病逝。因刘湘担任着四川省主席兼川康绥靖主任,他一去世,川康需用人主政,故急调邓锡侯回川出任川康绥靖主任,孙震升任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其所遗四十一军军长一职,由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代理。邓所遗四十五军军长一职由一二五师师长陈鼎勋升任。原编入二十二集团军的四十七军,留在山西后扩编为三十六集团军,由军长李家钰任总司令。

  从3月上旬开始,日军大举向兖州一线增兵,日军飞机天天飞临四十五军阵地侦察,小股骑兵侦察队也不断来往飞驰。孙震在滕县视察了防务后向王铭章等将领说道:“敌军近日将大举进犯,滕县为敌我必争之地,此仗必是恶仗硬仗,诸位务必要有心理准备!”

  孙震据此调整部署,将总预备队一二二师师部及三六四旅旅部调进滕县城,加上一二四师师部,统一由王铭章指挥,增强滕县守备力量。并向王铭章交代道:“如第一线四十五军不能支持时,你务必指挥四十一军两师死守住滕县,为战区各部运动争取时间!我们川军在此役中可能要以牺牲换时间!”

  三、台儿庄大战序幕:死守滕县

  1938年3月14日。拂晓。台儿庄大战拉开了序幕。

  随着震天动地的一阵排炮,一朵朵黑色烟云在一二五、一二七两师阵地升起,天空隆隆之声如惊雷不绝于耳,近三十架日机飞临孙震集团军一线阵地狂轰滥炸。在持续的炮击轰炸之后,日军步、骑兵一万余人在二十多辆坦克的掩护下,向一二五师、一二七师阵地发起攻击,很快攻占了两师警戒阵地。两师官兵死守界河东西一线主阵地,敌我双方激战一天,而阵地始终被我军控制。在临城总部的孙震接到报告后,深知日军一上手就会倾力而为,志在必得。此时又接到战区长官部转来蒋介石的电令:四十一军王代军长铭章务必死守滕城三日,迟滞敌军,以待增援部队运输巩固徐州防务。

  孙震立即从临城乘火车赶到滕城,把蒋介石的电令交给了王铭章,并对各级主官训示:本集团军守卫滕城,要共抱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决心,不惜牺牲,与敌拼搏到底!

  第二天,日军猛攻界河正面阵地仍不能得手,便改变战法,以一部3000人迂回我左后方龙山阵地,企图形成包围,对我正面阵地造成压力;同时,日军另一部3000人对一二四师三七○旅守卫的深井阵地发动猛攻,造成全线攻击状态。三七○旅拼死顶住日军的猛烈攻击,由于敌我火力悬殊太大,我方伤亡惨重。王铭章急调城内一部兵力增援深井之池头集阵地,使日军企图由深井迂回我左后方的阴谋破灭。为防日军乘虚入侵滕县左侧,王铭章从防守白沙河的七二七团抽出一营兵力,布防于滕县西北的洪町、高庙一线阻击敌人。

  战至下午,日军虽不断增兵,但仍无法突破我界河主阵地,便以万余兵力迂回滕县右侧,进至滕县城东北之冯河、龙阳店。企图直攻我战略要点,迫使我军放弃正面阵地,回援滕城。敌人这一招十分狠毒,也足见日军指挥官的确不是等闲之辈。此时的孙集团,几乎全线接敌。仅三六六旅之王文振团还没与敌接火。而滕县城内守备力量则十分空虚,一二二师、一二四师、一二七师师部,所属战斗部队均因战线过长布置于外围各处阵地,城内各师部竟都只留有一个警卫连、一个通讯连和一个卫生队,这些直属连队,火力配备极弱,要顶住一万余日军的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

  值此危急时刻,滕县县长周同率警察和民军五百余人加入守城部队,并表示要与城共存亡。王铭章深知我全线与敌胶着,无兵可调,只得命令在平邑前线的三六六旅回援滕城,命令七二七团除留一营守卫洪町、高庙,一营留防白沙河外,由团长张宣武率余部跑步回城担任守备。同时,王铭章电话向临城总部求援。孙震接报后,认为三六六旅远在百里之外的平邑,不可能回援滕城,而总部也无战斗部队可调。他思考片刻后,只得叫来警卫营长刘止戎,命令道:“刘营长,你留下手枪连警卫总部,带其余三个步兵连立即驰援滕城!你向王代军长转达我的命令:死守滕城,不惜至一兵一卒!”

  至此,滕县城内的守备力量也仅有十个步兵连,一个迫击炮连。王铭章只能以这区区十余连兵力部署守城,抗击万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军的进攻!

  为了将有限的兵力配置好,王铭章命赶到滕县城的张宣武团长任城防司令,以调回的七三一团一营的三个连守卫极有可能成敌之主攻方向的东关;一二二师师部迁至西关电灯厂内就近指挥西关战事;以刘止戎营两个连据守南北两面城防,一个连为预备队。是夜,全城总动员,彻夜加强构筑工事,搬运弹药。好在枪弹十分充足,尤其是手榴弹,每个战士身边都放了一箱(50枚)。天刚放亮,一万余日军即向四十五军界河阵地发起全线攻击,枪炮声震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果然不出王铭章所料,日军在向四十五军阵地猛攻的同时,以一个联队的兵力向滕县城东关发起攻击。像前两天一样,日军充分发挥火力优势,天上飞机轰炸扫射,地上山炮猛轰,顷刻间,城东关土寨东南角被炸塌了十多米!日军一下集中了几十挺轻重机枪,以强大的火力网罩住城墙缺口,掩护步兵冲锋。我守城士兵双手抓起手榴弹,在连长的指挥下隐身城墙缺口两边,等日军冲至城下,立即扔下几百枚手榴弹,冲到城下的五六十名鬼子顿时被炸得血肉横飞。

  就这样,鬼子一开炮轰炸,守城官兵就四散躲开,鬼子一冲锋到城下,守城官兵就扔手榴弹。如是反复,鬼子多次冲锋均被炸退,每次都死伤五六十人。鬼子见伤亡惨重,再冲下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不得不停止了攻击。而我守卫东关的部队,在敌强大的火力攻击下也死伤百余,只得将预备队的一连兵力补充了上去。

  下午,日军再次发起攻击,战法没有改变,只是将城墙缺口轰炸得更宽了,冲锋集团更大了。七三一团一营营长严翊置身缺口边指挥,如像上午一样,以充足的手榴弹对付,大量消灭敌人。随着战斗的发展,守城部队的伤亡亦不断增加。由于城中已无预备队,眼见已难支持,张宣武团长迫于无奈,就将一二四师七四三团进城来领弹药的一个连也留了下来。他向该连连长命令道:“你赶快带你连去东关,我会通知你们团长派其他连来领弹药!东关守不住,滕城就完了,执行吧!”这个连长一挺胸脯,答应一声便带着该连跑步去了东关。

  战至黄昏,日军的连续六波冲击均被击退。日军自进入中国以来,哪里经历过如此难打的仗,哪里遇到过这样难啃的“骨头”?攻城日军为第十矶谷师团所部,是日军最精锐的部队,别说川军,连中央军的王牌部队他们也没放在眼里。他们作战一贯骄横凶猛,不料却受此重挫。日寇矶谷师团长十分恼怒,严厉斥令前线指挥官:如在夜幕降临之前拿不下东关,就要军法从事!

  前线日军顿时发了疯,大量增加野炮和飞机,即使在步兵发起冲锋后,野炮也不停歇地延伸炮击城中各处,满城狂轰滥炸。日军一连三次攻击仍被击退。夜幕降下时,日军在我守城官兵伤亡过重的情况下,终有一个小队突入了东关。

  张宣武团长见情形危急,立即命令张进如连长带人冲上去,作最后一搏,敌我双方短兵相接,一阵乱砍乱杀,突入东关的一小队鬼子被尽数炸死、砍倒,而张连官兵亦死伤七十余人。至此,严翊营仅余二十余人!

  这一天下来,孙集团各部已在滕县城一线坚持三日整,各部伤亡惨重,一二七师师长陈离前线负伤,初、下级军官死伤过半,士兵伤亡亦过大半。眼见已难支持的王铭章发出了求援电报,上峰的复电称汤恩伯军团之八十一军王仲廉部已达临城,但就是不见人影!

  四、血战滕城

  日军不惯夜战,夜幕一上来便停止了攻击。这给滕县守军赢得了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开沟掘壕挖防空洞,补充弹药,调整防守力量。王铭章向孙震报告完一天守备详情,考虑到四十一军在城内城外部队伤亡都很大,第二天恐难支持,便决定将四十一军在城外的部队撤进城内,死守滕城。经清点,全军仅余两个团的兵力了!

  王铭章召开了军事会议,调整城防兵力,嘉奖了指挥果断、英勇杀敌的张宣武团长、严翊营长。最后,王铭章坚毅地说:“本军遵委员长令已完成坚守滕城三日的任务,但还没接到撤出命令,亦没等来援军。参加徐州会战集团甚多,完成战役集结需要时间,我们川军应以国家民族为念。本代军长决意与城共存亡!”

  参会全体军事主官皆肃然起立,高声响应。此时,日寇见四十一军城外部队已撤进滕城,便立即包围了滕城东、南、北三面,决心消灭这支令矶谷师团长蒙羞的川军。

  3月17日早上6时,日寇调集了60余门重炮,20余架轰炸机,开始对滕城实施炮击和轰炸。炮击和轰炸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滕城每寸土地都处在火海黑烟之中,房屋尽被炸倒,高墙已成残垣,满城焦土,硝烟扑鼻。紧接着,日寇在10余辆坦克的掩护下向东关发起凶猛的集团冲锋,企图一举拿下东关,突破全城防线。守卫东关的一二四师七四O团,予日寇以迎头痛击。很快,双方形成近距离拼杀,反复以肉搏战纠缠在一起,战场上尸横遍地!七二七团三连坚守的东南段,由于城墙已被轰塌,成为敌人攻击重点,经反复争夺后被敌突破,四五十名鬼子像蝗虫一样一下子冲了进来。营长王承裕命令作预备部队的一连拉上去,猛投手榴弹,然后挥刀冲上去一阵砍杀,突入之敌悉数毙命,但该连150余人仅14人活了下来!连长、副连长均阵亡。

  在南城墙,守军七四三团的两个连先遭日机轰炸扫射,接着被重炮轰击,城墙早已被炸成平地,连夜构筑的临时掩体在日军重火力轰击下几乎没有什么作用,由于伤亡太大,被迫移至西关外火车站附近;七四○团蔡钲营同日军反复拼杀至下午3时许,全营官兵死伤殆尽!一二四师吕康旅长、汪朝廉副旅长均身负重伤。下午3时半,南墙失守。

  几乎是在南墙失守的同时,日军对东关守军再度发起猛攻。由于城墙多处被轰塌,垒筑的沙袋食盐包也被炸成黑尘,守军无险可据,遂以血肉之躯捆扎上集束手榴弹扑向日军坦克,赤膊挥刀上前砍杀日军,指战员们皆抱以命换命的必死决心,在手榴弹甩光之后又血刃至最后一刻,一二四师七四O团团长王麟、团政训专员胡清先后阵亡,东关亦失守!

  西城亦然,在守军死伤殆尽的情况下被敌突破。至此,滕城东、南、西三面皆被日军占领,同时日军迅速从三面向城中心进逼,形势已极度险恶。王铭章命令各部收拢余部,与敌展开巷战,逐街逐巷争夺,尽力杀敌,拼至最后时刻!

  滕县县长周同,在川军抵达滕城前,面对日军进逼,坚决表示“先人民而死”,并组织警察民军守城。至川军接防后,又动员民众支援川军,抬运伤员,搬送弹药,还将自己所带数百武装也编入守城部队序列。战至最后时刻,他表示要做第一个守土抗战至死的县长。这令王铭章十分感动,亦十分佩服。他对周同说道:“这里已没有你的事了,抗战流血,是我军人的本分,你还是走吧!”周同说:“军长爱国,我也绝不苟生!”说完便带着身边仅剩的几个民兵投入巷战去了。

  此时,王铭章已无他念,向孙震总司令发出最后一道电文:“……友军本日仍无枪声,想系为敌所阻,目前敌用重炮、飞机从晨至上午不断猛轰,城墙缺口多处,敌步兵屡次登城……决以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职王铭章叩。”下午5时许,王铭章率军、师部人员欲转移至西关火车站作最后一拼,行进至电灯厂附近时,遭到西关城楼上日军的猛烈火力射杀,王铭章身中数弹倒地,他挣扎着半跪起身子,大吼:杀呀!并掀开冲上来救护他的官兵:“你们快去同敌人拼吧,不要管我,我死在这里很痛快!”说完便气绝身亡!同时阵亡的还有:一二二师参谋长赵谓滨、一二四师参谋长邹慕陶、副官长傅哲民、参谋罗毅成、谢世文、张重、谢大薰等。

  王铭章阵亡后,四十一军少量余部一直坚持到第二天上午,零星抵抗至中午才最后停息。滕县之战坚持了四天半,四十一军的两个师基本上全部拼光,代军长王铭章以下大部将校官佐阵亡殉国,士兵与敌血刃至最后一人而无被俘者,死伤总计万余人。

  五、英魂永存

  孙集团滕城一线的坚决拒敌,迟滞了日军攻占徐州的战役行动,为第五战区台儿庄战役参战各集团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大部分完成了战役运动集结。

  台儿庄会战取得了抗战以来的空前大捷,摧毁了日寇第五、第十两师团的主力。战后李宗仁呈蒋介石的报告称:我军在台儿庄轻取日军精锐主力。我军士气益振,乘胜进击,将敌一举聚歼,遂造成空前未有之大捷。是役敌死伤2万余众,我缴获步枪万余枝、轻重机枪931挺、步兵炮77门、坦克40辆、大炮50余门,俘敌无数。敌板垣及矶谷师团业已被我歼灭。

  台儿庄大捷的消息传到后方,全国一遍欢腾,武汉、广州、重庆等城市鞭炮阵阵,锣鼓喧天,都举行了盛大集会。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兴奋地发表演讲:国共两党兄弟和军队,每个月打得一个较大的胜利,如像平型关、台儿庄一类的,就能大大地沮丧敌人的精神,振起我军的士气,号召世界的声援。

  李宗仁在接受人们鲜花及掌声的时候,慨然指出:“若无滕县之苦守,焉有台儿庄之大捷?台儿庄之战果,实滕县先烈所造成也!”

  时任第二十二集团军总司令孙震秘书的钟朗华在徐州民众草堂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向几十位中外记者报告了川军在滕县抗敌的英勇事迹和王铭章将军阵亡经过,讲到滕城守军将士作战惨烈情形时,几至哽咽,与会记者无不动容,纷纷用电报发出快讯,并撰写了不少专文报道,很快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

  王铭章殉国,蒋介石垂泪颁赐“死重泰山”四字,并赐挽联“执干戈以卫邦家,壮士不还,拼将忠诚垂宇宙;闻鼙鼓而思将帅,国殇同哭,忍标遗像肃清高”,同时追赠王铭章为陆军上将,入祀忠烈祠;饬孙集团悬重奖寻回王上将等忠骸,运回四川新都,明令公葬。下令就地先拨四个新兵团恢复孙集团建制,并增编一个新五师,新五师所有将校官佐均由守滕城有功官兵调升。

  王铭章阵亡时,侍从副官李少坤随侍在侧。李副官还用白药试图灌进王铭章嘴里抢救,但他已经不能吞咽,很快断了气,李副官只好把他的随身证件、手表等物取下,将尸体移到一沟中用门板掩盖藏好,到深夜时,潜出城外跑回总部向孙震总司令报告。

  孙震接报后非常痛心。立即命令李副官带八名精悍人员回去运王铭章的遗体。李副官带着八名士兵化装后来到滕城,但日军守卫十分严密,老百姓都上了山,大家无法混进城去。好在不久后遇到一个从滕城逃出的泥工,住家就在王铭章阵亡处不远。在这个泥工的帮助下,李副官结识了当地的青帮,终于在3月26日混进了滕城。几经周折找到了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刘昭福,并以实情相告,刘昭福也被王将军的壮烈殉国事迹深深感动,答应一定帮忙。

  刘昭福利用红十字会掩埋尸体的机会,四处留意,在西门外发现一具尸体,服装上有金质袖扣,他上前仔细检查,又发现了王铭章的水晶私章,以此断定为王铭章遗体。刘冒着危险帮助李副官他们将遗体抬出,又裹上很多高粱秆用大车以运柴禾的名义运走,于3月28日送到了沛县。经集团军总部派人查验,从其所穿皮大衣、棉马裤、布鞋为生前衣物判断,确为王铭章将军遗体,便找人整容后装殓,运回总部。

  1938年5月9日,王铭章将军遗体运至武汉大智门车站。军政当局要员和成千上万的民众,都自发地前去迎灵。中共中央派出的代表吴玉章、董必武,八路军代表罗炳辉、齐光亦参加了迎灵仪式。中共领导人毛泽东、陈绍禹、秦邦宪、吴玉章、董必武联名撰挽联一副:“奋战守孤城视死如归是革命军人本色;决心歼强敌以身殉国为中华民族争光。”八路军将领朱德、彭德怀、叶剑英、贺龙、刘伯承、罗炳辉,新四军将领叶挺、项英也以个人名义敬献挽联。军委会第三厅厅长郭沫若发表了长篇广播追悼词。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赠“壮节殊勋”门额。蒋介石率国民党当局大员赠送了花圈。

  王铭章将军灵柩运回四川途中,重庆、成都等城市都举行了公祭,沿途成千上万的群众自发迎灵送灵,连英、法行驶于长江的船舶也都鸣炮下半旗志哀!

  尾声

  台儿庄血战之后,孙集团又于1938年4月接防台儿庄左翼利国驿河防,向占领韩庄的日寇发起攻击,歼敌甚众。随即又以两师兵力参加武汉会战,挥兵信罗。1939年5月,孙集团参加随枣战役,于襄阳、枣阳、唐河镇一线与日军第三师团接火,将其击败。之后,孙集团连续攻克随县擂墩、滚山、淅河、马坪各重要交通点,于1940年6月收复襄阳、宜城。1941年5月,孙集团参加枣阳会战,予敌丰岛兵团以沉重打击,毙敌千余。9月策应第二次长沙会战,击退进犯之敌,连克独崇山、鼓墩、土城各阵地。1943年5月,策应鄂西作战,孙集团以两师兵力袭攻皂市、应城、孝感、京山、云梦、安陆之敌,多有斩获。1944年1月,孙集团以一二二师攻击钟祥,袭占长寿店,策应江南作战;随即策应长衡作战,突入京山城。1945年3月,日军以6个师团10万之众大举进犯鄂西、鄂北,威胁陪都重庆,孙集团布防于襄河李官桥一线拒敌。在八年抗战中,孙集团一直在抗日最前线作战,战果累累,成为抗战劲旅。蒋介石在给孙震将军的信中,称赞他“抗日以来,建勋最多,辛劳最甚”。其赞美言词之高,无以复加。由此川军在八年抗战中打出了威名。

  孙集团在抗战中出了四位上将,即邓锡侯、孙震、王铭章、李家钰。其中邓、孙、李三将军为本职上将,王铭章为中将追赠上将。1949年孙震去了台湾,1985年9月9日病逝于台湾“三军总医院”,安葬于台北五指山“国军示范公墓”,终年94岁。

  1949年12月邓锡侯将军在四川彭县率部起义,解放后曾任西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兼水利部部长、四川省副省长等职。1964年3月病逝于成都,终年75岁。

  孙集团副总司令兼四十七军军长李家钰,其部后扩编为第三十六集团军,李家钰被任命为总司令。1944年5月21日,李将军率部与日军作战中,在河南陕县秦家坡阵亡,年仅52岁。1984年,李家钰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认为抗日阵亡革命烈士。

  钟朗华老先生在抗战胜利前被晋升为孙集团少将高参,1946年因不满蒋介石发动内战,毅然退职,于当年回到家乡从事教育工作。钟老先生现已96岁高龄,当笔者结束采访时,老先生慨然说道:“我从学堂到部队,然后再到学堂教书,追及平生,只干了两件事:打日本鬼子,教书。利国利人,好在尚可面对先烈,没走错路。每思及此,我心大为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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